春陽燦爛,散去山間濃重的霧霭,照得此處一片清明。談家恢宏氣派的府門前,停靠着由八匹烏骓帶動的紅栎木?車架。
群馬高大,神駿非常,均無一縷雜色,嚼完侍女喂下的靈草後,哼哧哼哧打着響鼻,無比餮足。
馬車寬敞,起碼可容納數十人,帷蓋乃煙羅錦緞,沾雨化珠,隔風阻塵。蓋鬥上插紫日旗,昭示其辭州荀氏的身份。
荀日道半眯着眼,滿面春風道:“就送到這兒罷,行止兄留步。”
談行止當真駐足,玩笑道:“烏骓日行九萬裡,超轶絕塵,荀兄啟程後,怕是一溜煙兒就沒了影,即便想送,我家這鶴辇也追不上啊。”
“哈哈,不過腳程比其他馬快些,哪有這麼誇張。”
撫摸着馬兒柔順的鬃毛,荀日道若有所思,旋即又展開笑容,不動聲色地說:“行止兄既喜歡,來年,不,下個月,下個月我就讓方旭送三匹靈駒過來,你着人好生喂養,不出兩年便可堪一用。”
“這、這烏骓極為金貴,本就難得,荀兄一下就送出來三匹,怕是不妥啊……”
“送未來親家一點薄禮而已,有何不妥。你若不收,那才是不給我面子。”
有談行止這位家主極力撮合,哪怕容夫人冷眼相待,明夫人态度暧昧,荀、談兩家終究将婚事定下,隻個中細節有待來日商榷。
說一千道一萬,世家通婚,以利益論長短,哪管什麼相不相配,能否看對眼,更遑論後宅婦人說不出緣由的反對了。
何況荀家子與談家女算是兩情相悅,這最好不過。
話說到這份兒上,談行止已不好推辭,便拱手抱拳:“那談某就厚着臉皮笑納了。”
“合該如此,同我見什麼外。時候不早,閑言少叙,荀某先行一步,改日楚州再會。”
“荀兄一路小心,望珍重。”
“珍重。”
話别後,荀日道掀了簾子,見車内空空蕩蕩,這才發覺荀方旭竟還未跟上,瞬時把眉一皺,罵道:“這逆子!”
他卻不知,情關難過,少年人哪個不曾醉倒溫柔鄉呢?
……
漫步抄手遊廊,處處雕梁畫棟、奇花異草,荀方旭無心去賞。
他目光灼灼,摻着三分癡戀、七分不舍,似有條看不見的線牽引着,綁在談多喜身上,如何舍得挪開。
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
今日談多喜未着白裳,反是穿了談家素來端重的黑衣。
因身形高挑,稍露出鎖骨外,将其他地方裹得嚴嚴實實,越發勾勒出纖腰一握。袖口輕紗裁就,影影綽綽,顯出如瓊玉般的手臂。
耳上穿着明月珰,發髻半绾,不着多餘的钗環,隻綴着條紅珊瑚鍊兒,一直環到額前。
再去看那張臉兒,一雙杏子眼,兩彎新月眉,唇瓣飽滿,生得怎麼那麼俏,鮮花嫩柳般的人物,當得起一句九州第一美人。
卻見,這美人容色蒼白,眉頭不展,目中含淚,卻偏不叫淚珠兒滾下來,似那捧心的西子,哀戚戚滿臉悲愁。
一隻手拉着荀方旭的袖口輕輕一蕩,談多喜道:“荀大哥,我聽聞那血魔棘手得很,已殺了十幾二十人,個個死狀詭異,你這一去必要萬分當心。還有……”
荀方旭不自覺盯着他看,喉結一滾,眼裡滿是期盼:“還有什麼?”
“多寫信給我,莫要把我忘了。”談多喜把頭一低,如池中迎風的水蓮,仿佛不勝嬌羞。
荀方旭心中泛起波瀾,将他雙手握住,面上一片真摯:“我恨不得日日與你相見,又怎會忘了你?放心罷,喜妹。”
“……”
聽到這個稱呼,談多喜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嘴角向下撇了又撇,差點兒沒立住。不知盤算着什麼,強忍了轉過身去,拿帕子裝模作樣抹起眼淚。
抽噎聲入耳,荀方旭的心跟着一顫,着急忙慌地問:“喜妹,你這是怎麼了?莫哭,你哭得我心疼……”
便低下頭去看談多喜的臉,卻叫人躲了好幾遭,隻肯拿後背對着他。
荀方旭急得團團轉,差點兒沒把心窩子掏出來自證,這時,談多喜将帕子一收,不緊不慢地開口了:“荀大哥,那天你說,不論什麼名山勝水,都可以陪我踏遍,這話還當不當真?”
“自然當真。”
“可我不願。”
“……”
喜妹竟不願麼……
荀方旭一顆心高高提起,幾度欲言又止。
接着,他聽對方說道:“我不願做一個隻能靠你保護的菟絲子。你愛慕我時,能對我珍之重之,可一旦不愛,誰知曉是不是棄若敝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