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上玉樓樓上月，重霄留客白雲間。

桓山與楚州交界處，楚江向南延伸的分支，其狀如芽，稱作“芽溪”。溪水中流處，一座十二層的高樓危然伫立，霧閣绮窗，雲蒸霞蔚，令人歎為觀止，謂之“明月樓”。

據傳，它乃九州境内最大的交易行。

連城之壁、稀世之珍，于樓中随處可見。普通商行拿得出手的寶貝，在這裡根本不足為奇，甚至不屑去另立名目；而外面聽都沒聽說過的玩意兒，譬如各類妖奴，罕見的魅魔，失傳的法器……隻要付得起“問寶金”，均能打聽到。

至于買不買得起，全看賣家如何定價。

樓主身份神秘，從未露面，管事的是位女子，生得成熟貌美，體态豐腴，身世與名諱皆不詳，隻聽人喚她“眉當家”。有此女坐鎮，多年以來，明月樓黑白通吃，竟從未出過岔子，也不知是她自個兒太厲害，還是她背後的勢力太了不得了。

薄暮時分，眉當家從庫房出來，手裡舉着杆兒點燃的水煙，吞雲吐霧後，紅唇中突然冒出句話來：“昨夜是哪幾個守的庫房？手腳真不幹淨，拖去埋了罷。”

幾個身材高大、戴着面具的修士趕忙忙的按吩咐做了。

她将煙灰往欄杆上一磕，又問：“樓上的客人可曾離開？”

身後随行的婢女答道：“不曾，仍在那兒好生等着，未挪動過一步。”

眉當家點點頭：“告訴她，這個月的貨沒了，下月初一再來取罷，照雙倍賠她。”

繞過後院，來到一牆之隔的照壁，琵琶聲悠揚歡快，依稀從樓裡傳來。那杆子煙槍搭在臂彎，眉當家聽着曲兒，悠哉遊哉地走，不防耳朵一動，“騰”地變了臉色。

隻見，一道沖天的妖氣破開四樓檻窗，迫不及待往外流竄，青光炫目，何其惹眼，想不注意都難，底下當即一片嘩然！

“有妖，有大妖！”

“看這妖氣，恐怕已有幾百年道行，難道是從龍首山逃出來的？”

“不，絕無可能，若有異動，首先遭殃的便是藥王谷，我那侄兒在外門當差，也沒提到有這遭。”

“嗐，外門的不清楚底細不也正常。”

“……”

“咻！”

破空聲響徹天際，衆人的議論戛然而止。無論樓内還是樓外的看客，皆睜大雙眼，緊盯那妖孽逃走的方向——

一支帶着金色靈光的利箭穿雲而出，在上方打着轉兒，盤了又盤，好似長了雙眼，死咬着那大妖不放。

“嘩啦、嘩啦——”天上血雨陣陣。

雨勢短暫，在穿透一截粗壯的蛇尾後，靈箭光暈黯淡，開始直直往下墜落。

“嘭！”

箭矢被一位青年取下。他一身金白色劍袖服，頭戴抹額，發編長生辮，眉目英挺，面如刀削，拿帕子擦拭上面的污漬，蹙眉呢喃道：“可惜，叫它斷尾逃了。”

這時，另一位着寶藍色繡天旋星常服的少年，臉頰鼓圓，神情嚴肅，伸手扶了扶左邊眼上的叆叇，立時咬破食指，将血塗在黃色符箓上。

他唇邊不知念了什麼咒語，符紙飄然而出，遇風自燃，同時一條條血迹成絲如線，清晰地指引着方向。

“那邊是……崖州，它往崖州去了！”

兩人正欲動身追去，忽地叫什麼東西狠碰了下頭，紛紛擡首——

眉當家站在二樓，手上擎着方才用來打人的煙槍，望着他們，笑眯眯地道：“年輕人，怎麼這就要走了？我不管你們急着是去做什麼，打壞樓裡的東西，又驚擾了諸位貴客，總得有所表示罷？”

背着弓矢的青年臉上吃癟，頗為糾結地朝同伴看去，低聲道：“開陽……”

“燕傾你别管，繼續去追，這裡交給我。”

說罷韶顔稚齒的少年從須彌戒裡掏出一疊蓋戳的票，數也未數，滿不在乎地送到眉當家手裡。

“這些夠了嗎？”

他出手如此闊綽，自然是夠了的，眉當家看了看錢票上的數額，隻略估算了一下，便點頭作罷。

原來這二位一個叫燕傾非白，出自北地勾棧的燕傾家，另一個叫蔺開陽，乃東南邛海星機閣的弟子，一個天南一個地北，能湊到一塊兒，實屬巧合。

普天之下，論起識妖辨邪的本事，星機閣無出其右。閣中弟子精通符箓，擅制法器，個個兒都是甄别魔氣妖氣的高手。

無論修仙大族，還是平民百姓，手中沒一兩件星機閣出品的東西，都不敢動遠行的念頭。也正因此，閣中但凡有幾分本事的，都賺得盆滿缽滿，難怪他們向來财大氣粗、揮金如土了。

然而，前些日子，一連發生兩件事情，險些砸了星機閣的招牌。

天樞學宮正殿外那口可感應魔氣的靈鐘，出自星機閣第一代閣主之手，平日裡沒甚存在感，可百年以來，少說也預警過好幾次，從無錯漏。

十年前那口鐘上出現裂痕，由現任閣主蔺素修補後，衆人皆以為無傷大雅，未料血魔猖狂出世，接連害下十幾條性命，它都悄無聲息，半點作用也無。

這也就罷了，半個月前，星機閣所在的邛海突然有狐妖作亂，五名受害者被挖空心肝兒，命喪妖孽之手，其中一名還是星機閣内閣弟子……案發在邛海，又事關閣中聲譽，星機閣的人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蔺開陽乃閣主蔺素獨子，少年英才，又心氣高傲，如何按捺得住。他一路追蹤狐妖至這三州交界處，路遇從楚州而來的燕傾非白，二人當即決定聯手。

天樞學宮出事後，燕傾非白與葛家葛三娘約好，于楚江彙合，乘雪雕返回勾棧，不想他就遲了一炷香的時間，楚江滔滔，雪雕猶在，卻不見葛三娘蹤影。而那隻雪雕的喙上，竟殘留着妖血……

燕傾家與葛家乃是世交，不找到葛三娘，燕傾非白怎好觍着臉獨自回去。

妖氣時有時無，明月樓前魚龍混雜，他們陡然失去方向。

無奈之下，蔺開陽以秘術開了天眼，發現一隻強大的妖隐匿氣息，藏身樓中，燕傾非白取下金凜弓，幾乎透支一半的靈力射出兩箭，才堪堪把它從樓上逼下。這最後一箭，直上雲霄，結結實實射中妖孽，它卻自斷蛇尾，就這麼跑了。

雖不知這蛇妖底細，它似乎也與二人遇見的案情無關，但妖畢竟是妖，若不斬草除根，怎能令人心安？況且妖對同類的存在最是敏感，若能抓住它，或許有辦法得知其他妖孽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