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明月樓,蔺開陽與燕傾非白繼續往崖州行進。
……
談家。
進了半月拱門,走過石子小徑,花樹、假山成趣,一盆盆白稭花擺在園内,清風徐來,幽香撲鼻。幾個丫鬟忙進忙出,有的修剪枝葉,撥弄矮木,有的則提起水壺,仔細為花兒澆水。
一旁,談多喜這“監工”歪在石凳上,也沒個坐像,翹起二郎腿,一根一根來回捏着手指,連嘴皮子都不願動,隻不時擡眼,一股子憊懶勁兒。
忽然,嶙峋的假山後,叫藤條掩映的洞口内,一道尖細的叫喊急急傳來,快震破了天去——
“啊!有、有蛇!”
他暗暗吃驚,猛站起身,幾步來到那地方,嘴裡罵道:“死丫頭,叫這麼大聲,嚎喪呢!”
那丫鬟本在裡頭收拾碎石、打掃落葉,此時早将掃帚丢了,手指打着顫兒往角落一指:“大小姐,你快看,那兒……唔!”
談多喜神色一凜,趕忙捂住她的嘴,眼睛卻一動不動盯視前方。
那是一張長長的、合有一人粗細的青褐色蟒皮,皮上隐有血迹,水液未幹,恐褪下不久,還新鮮得很。看這大小,應是早成了精怪,就算不是妖,如此一條巨蟒留在府裡,也足夠令人恐慌。
談多喜目光如電,狠瞪了這丫鬟兩眼,對方後背“噌”地冒出一層冷汗,瑟縮着往後一站,再不敢胡亂出聲。
“不過是張大蛇蛻下的皮,瞧把你吓的,能不能有點兒出息。”
他彎下腰,将這東西收進荀方旭送的儲物袋裡,轉頭吩咐道:“此事我會親口告訴父親,其餘的不須你管,但凡被我發現有人亂嚼舌根,擾了府中安甯,第一個拿你是問!”
“可記住了?”
“是、墜兒記住了。小姐放心,奴婢絕不敢多說一個字。”
“滾吧,這裡不用掃了。”
“嗳。”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洞口。談多喜眼睛左右一晃,無需吱聲兒,那些支起腦袋滿臉好奇的下人便紛紛頓首,慌裡慌張地忙起手上的活計。
這時,輕悄的腳步聲響起,一道挺拔颀長的身影穿過月亮門,迎面從小徑走來。談明允因問道:“我方才聽到叫喊聲,這裡發生了何事?”
除了那丫鬟,其他人隻聽說有蛇,多餘的一概不知,哪敢胡謅,便悶着不說話。少年見狀,眉頭收攏,将視線轉到談多喜身上,那意思不言而喻。
定是他又整出什麼幺蛾子。
卻見,談多喜眼神閃爍,神情恍惚,目光一陣兒一陣兒,好似落到他身後……
明允心裡一奇,正要轉身去看,談多喜驚叫着撲了過來,一頭撞在他懷裡:
“允弟,我見到一條毒蛇,又粗又壯,好生吓人!”
說罷他渾身一哆嗦,真吓壞了般,雙手死死将明允的腰箍住,令人絲毫不能動彈。
談明允的手小心翼翼放在他腰間,要靠不靠,要挨不挨,想進不能進,想退又舍不得,整個人僵硬地立在那兒,渾然找不着北,早把之前的疑慮抛之腦後。
半晌,他輕咳一聲,扶着對方柔軟的雙臂,緩緩拉開距離,嘴上道:“真是奇了,你還會被吓成這樣?莫不是又作戲給我看。”
别說是他,便是周圍這些丫鬟,也沒一個信的,皆暗暗在心中納罕。
談多喜把嘴一撇,說:“要不是真的害怕,誰會在你面前丢臉。”
聽罷這話,明允唇角勾了勾,想道:那夜談多喜被打得死去活來,正被我撞見,想來也算丢盡臉面,難怪被我救了嘴裡卻沒一句好話。也罷,人之常情,怎能怪“她”。
遂打趣道:“你又不是我嫡親的姐姐,遇到事少往我懷裡撲,哪個管你。”
“你真不管?”
真這麼一問,少年倒猶猶豫豫,沒了聲氣兒。
談多喜牽着他的手,慢騰騰到石桌旁坐下,明允也未撒開,竟由着去了,待對方冰涼細膩的手離了掌心,下意識往那兒一瞟,好一陣恍然。
那是談家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才有的一雙手,細皮嫩肉,十指纖纖。可那也是一雙沾過血,作過惡的手。
母親曾告訴他,談多喜的臉有多漂亮,心腸就有多歹毒。可那一夜過後,他卻時常在想:
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
回過神來,談明允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近來有一隻幾百年道行的蛇妖逃到崖州,若不想死,就老老實實待着,哪兒都别去。明日我和父親動身去楚州,顧不上家裡,我娘和容夫人……”他話音一頓,“無論哪邊,你都忍一忍,少說幾句,這樣對誰都好。”
“哎呀!跟和尚念經似的,你煩不煩!滾就滾罷,以為誰還會舍不得不成?都走了我才清淨呢。”
談多喜下意識幾句話,差點兒沒把他噎個半死。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談明允氣得頭暈了一暈,心肺都悶得發慌,唇咬牙道:“你……你就作死,小心被那蛇妖一口吞進肚子裡,死了連骨頭都找不到!”
他說這話,無緣無由,單純為了吓他。談多喜不是怕蛇麼?等真遇到什麼要緊的,才曉得其中厲害,屆時不還是會沒了嚣張氣焰,巴巴兒地往自己懷裡靠?
這樣幼稚的想法,談多喜自是不知,他若知道了,也隻會叉起腰來,恨不得笑掉大牙。
待又把談明允氣走,便回過頭來,遣散園子裡的衆人,趕忙将花盆下一灘不起眼的妖血處理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