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新型聽診手法?"她拎着濕漉漉的膠管,看他耳尖漫上血色。
"張師傅說巧克力能止咳..."他搶過聽診器往耳蝸塞,指尖發顫怎麼也戴不正。林景芫突然劇烈咳嗽,掌心猩紅點點濺在巧克力上。李瑾安的聽診頭貼在她後背,聽見的卻是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深夜值班室,林景芫在《人體解剖圖譜》裡發現夾着的處方箋:"求購止咳良方,報酬是李大夫全年排班表。"背面是她三年前的字迹:"笨蛋,咳嗽會傳染。"
鍋爐房重修那日,林景芫在廢墟裡挖出焦黑的鐵皮盒。請柬燙金字體依稀可辨"李瑾安&林景芫",日期停在爆炸發生那日。她摸着請柬邊緣的油漬,想起他通宵謄寫賓客名單時,打翻的枇杷膏在紙上凝成琥珀。
"這是..."李瑾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沾着煤灰的手比她先觸到盒中物。那枚熔化的戒指嵌在請柬裡,與他此刻無名指的戒痕重疊。
雷雨傾盆而至,他們蜷在廢墟角落翻閱燒殘的婚慶企劃。林景芫的指尖撫過"新娘捧花選用紫藤"的焦痕,突然笑出聲:"幸好沒辦,你連領帶都不會..."笑聲漸弱成嗚咽,李瑾安将她咳顫的身軀裹進沾着焦香的白大褂。
初雪壓塌梧桐枝那夜,林景芫在急救室嘗到葡萄糖的甜。李瑾安的手背靜脈還插着輸血管,鮮紅血液逆流進她青紫的血管。他白大褂下藏着二十三個空安瓿瓶,每個都刻着不同日期的天氣。
"這是...新型輸血療法?"她試圖抽回手,被他用聽診器膠管縛住腕。那些纏繞的膠管間夾着糖紙,拼出歪扭的"同頻共振"。
暴雪封路時,他們分享最後一支葡萄糖。林景芫的唇印留在玻璃瓶口,李瑾安的掌紋烙在瓶身。當晨曦刺破雪幕,護士長在交班記錄發現新條目:"今日無特殊病例,除卻相思成疾。"
李瑾安第三次煎糊了益母草時,林景芫正把止痛片碾碎混進紅糖罐。她盯着砂鍋底焦黑的藥渣,那些蜷曲的葉片像極了昨夜咳在帕子裡的血塊。窗外的雨絲斜打進藥房,把他白大褂後背洇出深色蝶形痕迹——與三年前她為他縫補的那件舊衣如出一轍。
"這次絕對不苦。"他端着藥碗的手背青筋凸起,昨夜搶救時被患者抓破的傷口還在滲血。林景芫就着他的手啜飲,舌尖卻嘗到熟悉的鐵鏽味——這人定是又割了腕血做藥引。
藥櫃突然傾倒,當歸、熟地滾落滿地。李瑾安俯身去撿時,後頸露出褪色的拔罐痕迹,形如她肺部CT片的陰影。林景芫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想起半月前偷看的門診記錄——他竟在自己身上試驗那些民間偏方。
暴雨淹沒晾衣繩那日,林景芫在更衣室發現件泛黃的手術服。左胸口袋歪歪扭扭繡着"芫"字,針腳是李瑾安特有的倒鈎結。她将臉埋進布料,消毒水味裡浮出七年前的梅雨季:
剛畢業的李瑾安在急診室手忙腳亂,被吐了滿身血污也不懂躲。她舉着新領的護士服追到天台,看他用生理鹽水沖洗眼睛時的笨拙模樣。雨幕中白大褂翻飛如鴿,他說要當能救所有人的醫生,卻連自己淋雨發燒都要她照顧三天。
雷鳴驚醒回憶時,林景芫正攥着手術服蜷縮在牆角。李瑾安渾身濕透沖進來,急救箱裡躺着被雨水泡發的喜糖——是去年預備婚禮時買的,此刻糖紙上的"囍"字正化作紅淚蜿蜒。
老式脈枕裂開那刻,滾出二十三顆褪色的千紙鶴。林景芫認出是衛校時期疊的,每隻翅膀都寫着李瑾安的值班日期。最陳舊的那隻沾着碘伏,拆開是張門診挂号單:"患者林景芫,主訴:目光灼傷心髒。"
"李大夫的暗戀史夠建檔了。"她笑着笑着咳出淚花,指腹撫過挂号單背面——竟有他補寫的藥方:枇杷葉三錢,忍冬藤五錢,加相思子兩粒,文火慢煎整顆真心。
李瑾安奪門而入時,千紙鶴正被穿堂風卷向雨中。他徒手去抓,聽診器勾住她發梢。兩人跌坐在狼藉裡,她聞到他身上陳舊的止血粉香,恍惚回到初見他給流浪貓包紮的那個黃昏。
初雪那日,林景芫在病曆本上畫完第99朵梅花。李瑾安的白大褂蓋着她漸冷的膝蓋,口袋裡的水果糖融化成碑文。她摸索着剝開糖紙,發現錫紙内側刻着工整小楷:"願以餘生換卿咳喘稍歇。"
急救鈴驟響時,他正跪在地上為她焐腳。林景芫的指尖劃過他新生白發,忽然笑歎:"笨蛋,該把喜糖換成..."尾音消散在監護儀的尖嘯裡。李瑾安将最後一顆糖含進她蒼白的唇,嘗到的卻是十七歲那年在醫務室偷喝的葡萄糖滋味。
風雪破窗而入,千紙鶴在暴風中燃燒成灰。護士長翻開值班記錄,最新一頁洇着褐色的藥漬:"今日無大事發生,除卻有人永遠失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