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藥房的百子櫃在梅雨季泛着潮氣，林景芫的指尖撫過"當歸"抽屜邊緣的缺口。三年前李瑾安配藥時撞壞的木茬依然倔強地支棱着，像她總也梳不順的額發。此刻他背對着她研磨三七，白大褂肩頭昨夜急救沾染的血漬混在藥粉裡，仿佛撒落的朱砂滲進了織物紋理。

"黃芪放多了。"她伸手去搶銅藥匙，被她腕間新添的燙傷晃了眼。昨夜鍋爐房爆炸的火光似乎還在視網膜上跳躍，李瑾安徒手去撈工人掉落的全家福時，掌心燎泡此刻在晨光中晶瑩如琥珀。

研磨聲戛然而止。李瑾安突然攥住她縮回的手，指尖抵在她突起的腕骨："上個月你說腕疼，是不是..."砂鍋沸騰的聲響截斷話音，林景芫迅速抽手掀開鍋蓋，蒸騰的霧氣模糊了兩人之間懸而未決的疑雲。枸杞在褐色的藥汁裡浮沉，像她抽屜深處日漸減少的止痛片，在喉間泛起鐵鏽味的苦澀。

走廊傳來擔架車輪的吱呀聲，混着家屬的啜泣碾過耳膜。李瑾安的白大褂衣擺掃過裝甘草片的瓷罐，帶起一陣微甜的苦香。林景芫望着她浸在晨光裡的側臉，七年時光将他眼尾的細紋雕刻得如同中藥櫃的年輪，卻始終磨不鈍那副救人時不要命的莽勁。

"叮——"

不鏽鋼托盤突然傾斜，酒心巧克力滾落滿地。林景芫彎腰去撿，金箔紙上的"止咳秘方"字迹被晨露洇開。去年初雪夜，李瑾安就是捧着這樣的錫紙糖球，在急診室通明的燈火裡等她下夜班。融化的酒液沾在她凍紅的指尖，比任何情話都要灼熱。

"小心玻璃。"

李瑾安的警告來得太遲。林景芫的拇指已被碎安瓿瓶劃破，血珠滴在巧克力上，将"早日康複"染成暗紅。她抓過她的手腕含進嘴裡，溫熱的舌尖掃過傷口時，中藥房的電子鐘正好跳過八點十七分——與他們七年前在衛校走廊相撞的時刻分秒不差。

消毒水的氣息突然濃烈起來。林景芫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在鏡片上投下蝶影，想起爆炸那日從廢墟挖出的鐵皮盒。熔化的婚戒嵌在焦黑的請柬裡，與她此刻無名指上經年累月形成的戒痕嚴絲合縫。當時暴雨如注，李瑾安用沾着煤灰的手為她擦拭臉頰，指甲縫裡的血漬比喜糖還要鮮豔。

"叮咚——"

藥房傳喚鈴驚散回憶。李瑾安的白大褂擦過她手背，袖口殘留的枇杷膏甜香與血腥氣纏繞成解不開的結。林景芫摩挲着病曆本邊緣的焦痕，那是去年她通宵謄寫婚宴名單時，打翻的止咳糖漿留下的印記。如今墨迹與糖漬早已不分彼此，像她們被命運反複熬煮的情意。

窗外梧桐葉沙沙作響，林景芫從"川芎"抽屜摸出顆包裹金箔的酒心糖。錫紙内側的刻痕依然清晰："苦盡甘來"。這是李瑾安上個月塞進她護士服口袋的，當時她剛為建築工人做完截肢手術，橡膠手套上的血還沒洗淨，卻記得把糖紙折成心髒的形狀。

急救車的鳴笛由遠及近。林景芫将糖球含入口中，威士忌的辛辣混着當歸的苦澀在舌尖炸開。她望着診療室方向搖晃的白色身影，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掌心綻放的血色梅花濺在病曆本上，與七年前她搶救失敗的那個産婦的出血點驚人相似。

"當——"

老式座鐘撞響九下，中藥房的蒸汽氤氲成迷離的霧。林景芫的手指撫過脈枕裂縫，二十三隻千紙鶴正在夾層中沉睡。最陳舊的那隻翅膀上，李瑾安用紅藥水寫着她們初遇的日期。那時的白大褂還帶着皂角清香，不像現在浸透了生死之間的渾濁氣息。

砂鍋裡的藥湯還在沸騰，枸杞早已煮得發白。林景芫舀起一勺吹了吹，想起昨夜他偷偷往糖罐摻止痛片粉末的笨拙模樣。李瑾安總說良藥苦口，卻不知道她早已嘗不出甜味——自從三年前那場未能舉行的婚禮開始，所有的甜蜜都成了往事的回甘。

林景芫咳出的血珠在無影燈下懸浮，像銀河旋臂中迷失的星雲。李瑾安的白大褂泛起淡藍熒光，急救箱底層藏着的隕石碎片正與血滴共振——那是三年前他們在鍋爐房廢墟發現的星際礦物，此刻在醫用橡膠手套上折射出星圖般的紋路。

"别動。"她指尖的鑷子夾着片菱形晶體，那是從隕石内部剝離的量子藥材。當冰涼的晶體貼上她鎖骨時，林景芫看見診療室的白牆開始坍縮，無數藥櫃旋轉成銀河系懸臂。枸杞與三七在星際塵埃中漂浮，每粒中藥都化作發光的星體。

"這是比鄰星系的止血藤。"李瑾安的聲音忽遠忽近，腕間的燙傷正在滲出血珠。那些血滴懸浮在空中，與晶體碰撞出超新星爆發的光斑，"張師傅說...說它的量子态能同時存在于所有時間線。"

林景芫的指尖穿過星雲狀的藥霧，觸到七年前那個梅雨夜。剛畢業的李瑾安在急診室打翻生理鹽水，飛濺的水珠此刻正化作冰晶環繞着她們。她看見不同時空的自己同時存在：衛校走廊裡抱着病曆夾的少女，婚禮前夜縫制白大褂的新娘，以及此刻胸腔裡回蕩着黑洞呼吸聲的病人。

隕石突然發出蜂鳴，中藥櫃的百子抽屜自動彈開。當歸與熟地騰空而起，在量子糾纏中重組為發光的星鍊。李瑾安抓起聽診器按在她心口，金屬頭竟顯現出玫瑰星雲的瑰麗色譜："你的心髒...在模仿超新星坍縮的頻率。"

林景芫望着她鏡片上流動的星軌，突然咬破藏在舌下的酒心巧克力。威士忌混合着反物質藥劑在血管裡炸開，病房的四面牆轟然倒塌。她們漂浮在銀河藥房之中，無數安瓿瓶如行星帶環繞，每個玻璃碎片都折射着不同時空的悲歡。

"抓住我！"李瑾安的聽診器膠管突然延展成光年尺度的星索，白大褂在太陽風中獵獵作響。林景芫看見她無名指的戒痕正在量子漲落，燒焦的婚戒在平行時空裡完好如初地閃爍。

當隕石核心的奇點開始吞噬時空，李瑾安突然撕開護士服的第二顆紐扣。藏在裡面的星際種子遇血瘋長，瞬間綻放出虹色花苞——這竟是她們當年在鍋爐房試圖培育的婚禮捧花。每片花瓣都記載着某個失落宇宙的誓言，在事件視界邊緣搖曳生輝。

"心跳過速會引發時空漣漪..."林景芫的警告消散在蟲洞的風暴裡。李瑾安将最後一顆量子巧克力喂進她唇間，錫紙上的"止咳秘方"在超維空間重組為遠古星圖。他們相擁着墜入中藥櫃化作的星門，當歸的氣味與反物質塵埃在奇點處轟然對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