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強一時拿不準這蟲是不是居然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還在嘲諷它的智商。
但它大人大量地原諒祂。
“要麼是雷奎幹的,要麼是保護區幹的,要麼就是有誰沖着劉清來……”
阿強的推算戛然而止,機械臉上都能看出震驚。
“我靠……不能夠吧?劉清這些年雖然得罪不少人,但也不至于到這地步吧?而且能把手伸到保護區來,得多大能量?再說了,如果想報複劉清,那整這麼大場面,是不是也太小題大做了點?”
季末川:“小題大做嗎?恰恰相反。”
“什麼意思?你知道了什麼?不對啊,你為什麼這麼冷靜?敢情你說喜歡劉清就是耍嘴皮子啊?”
蟲子前胸足的前跗節動了一下,側爪壓凹了阿強腹部的結構。
“不要再質疑我。”
“……好的。”
阿強能屈能伸,又問,“那咱們不去找劉清嗎?還是說你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蟲子“嗯”了一聲,“現在就去。”
說罷,祂驟然收攏了膜翅,鞘翅蓋下,整個身軀如一艘失去動力的潛艇,朝着路面下的空洞直墜而下。
路遙跟阿強同時發出了尖叫聲:“哇啊啊啊啊!!!!”
·
劉清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他記得自己走過“人毯”,但才走了數十米,腳下的路就變成蓋粘稠的黑色深海,海裡撲湧來的是數不勝數的強烈情緒。他的每個毛孔也像是都長出了舌頭,嘗出了每一滴海水的味道:焦苦發麻的負面情緒,辛辣刺疼的回不去的記憶,輕薄無味的解脫幻想……
味道之後,是從遙遠的海底翻滾上來的,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恸哭聲、哀嚎聲……
“停下來……”
劉清咬緊牙關,本能抗拒着這滔天的情緒洪流,但身體還是在不斷往海裡墜落。
這不對勁。
劉清混沌地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妙,他遭遇過情緒洪流,可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瞬間就被拖入了一個具象化的共感領域。
這是誰的共感領域?為什麼廣褒得像是一個空蕩蕩的世界?沒有任何的主體意識,更沒有對外來共感域的排斥,像是一個溫和的生育者接納着一切,也淹沒一切。
“劉清,把你自己當作我。”
淩駕于生命之上。拒絕它們。
他記得季末川教過他的辦法,在共感域裡轉換視角非常難,幾乎是在轉換主場。
但這是一個沒有主體意識的共感域。
劉清輕而易舉地做到了。
他“看”到自己懸于海面之上,俯瞰下去,才發覺這些海裡每一個翻湧的陰影,都能看到一張張痛苦的臉。
黑色的海裡升起了無數透明的絲線,就像劉清後腦的“外置裝置”一樣——那是介質纖維。
隻要觸碰到,就能連接。
隻要連接,就能操控。
劉清隻需要抓住它們,用他熟練的護理知識輕輕撥弄這些纖維,就可以讓它們全部“安靜”。
再不會有什麼情緒洪流。
“…………”
不行。
我做不到。
劉清僵立在海面上,身體像是被澆築在了水泥裡一樣動彈不得。
因為他意識到了這是什麼,這片無主的共感域,一旦他接入了這片大海,那他将再也無法退下。
“絕對的權力就有絕對的代價。”——他太明白這個道理了。
他做不到去随意窺探别人的意識,更做不到随意就改變了别人的命運,乃至更甚。
他重活一世,本來就隻想躺平生活,他不想麻煩别人,别人也不要來麻煩他。他希望自己浸泡在這個世界裡,但是世界裡的人不要聯系他、不要靠近他、不要關心他、不要企圖了解他!
讓他當一個異世界的過客,用一生來旁觀這個世界。
他不想當神,更不願意當神。
他做不到——當這個念頭切實從劉清的意識成型,這片空曠的共感域裡發出了喑啞的聲音。
【失格】
劉清突然就失去了俯瞰的視角,如石墜海,轉瞬被漆黑洶湧的大海淹沒。
窒息、失重、疼痛……比生理感受更加強烈的瀕死感刺激着劉清的靈魂。
最終是人的求生本能占據了上風。
劉清下意識地反抗,抓住了那些絲線。
“人類的潛意識是掠奪,共感域的本能是融合。”
季末川曾說過的話從記憶中閃回。
下一秒,大海中所有的絲線接二連三、密密匝匝地自主撲向了劉清。
【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