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詞悶悶應了一聲，随即閉上眼睛裝睡。

南景煜也不戳穿他，叫人來将蘇梨弄出來的滿地狼藉收拾好。

……

蘇詞躺了兩天才出院，他的後頸依舊用紗布和繃帶包着。他沒回南景煜那兒，自己一個人辦出院手續離開。

排隊的時候，蘇梨的通訊請求彈了出來——畢竟這裡是蘇家的醫院，他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着。

他接通電話，蘇梨問他為什麼又要亂跑，媽媽會很擔心的……喋喋不休。

蘇詞隻用了一句話就讓她安靜下來，他說：“媽媽，我想你了，我想回家。”

智能懸浮車在街道上飛速穿行，蘇詞按掉了第七個來自南景煜的通訊請求，望着車窗外逐漸顯現的蘇家莊園。

“身份認證通過，歡迎回家，大少爺。”青銅雕花大門流淌出與南景煜家中AI截然不同的機械音，那是蘇梨特意調制的、和他聲線相似的音色。

再次踏入蘇家大門，蘇詞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明明幾天前，他還住在這裡。

楊悅是醫生，平時非常忙，連蘇詞住院他都沒去看過，這會兒肯定不在家；蘇梨是貴族議會終身顧問，最近應該在忙着跟進法案的初審，這段時間閑不下來。

蘇詞走向主宅，每一步都驚起廊下豢養的機械夜莺。那些鑲嵌着家族徽章的金屬鳥兒撲棱着翅膀，将他的影像傳向主樓監控中心。

“小枵！”全息投影突然從羅馬柱上傾瀉而下，蘇梨的虛拟影像提着綴滿星鑽的裙擺奔來。她指尖掃過蘇詞後頸的紗布，投影卻穿透了他的身體：“讓媽媽看看傷口，楊悅說你不肯用新型愈合劑......”

“我讨厭醫院的味道。”蘇詞徑直走向螺旋樓梯，任蘇梨的投影在身後碎成數據流。他數着台階上熟悉的家族紋章——第四代家主發明的神經鍊接技術、第七代開發的動物髒器移植技術，最後停在自己的房間門口。

生物鎖識别到人造腺體的波動，門開時湧出淡淡的柑橘香。蘇詞反手按下物理鎖，後背抵着門緩緩下滑。

他的房間是個精心布置的生态箱：牆紙是他最愛的星空圖，智能床墊調節着與育兒艙相同的溫度，整個卧室像個巨大的鳥籠。

“真該讓首相看看你這鬼樣子。”他冷笑道。

星鍊手環突然亮起通訊請求，蘇詞看也沒看就擡手将它扔到地上。

窗外機械夜莺開始吟唱安眠曲，他把自己蜷進恒溫25度的被窩——這是蘇梨特地設定好的數值。

全息投影将他的房間布置成星空，蘇詞躺在星河裡，沉沉睡去。

晚上七點，蘇詞睜開眼睛，穿上拖鞋離開卧室，走下樓進廚房煮飯。

恒溫料理台亮起完成提示時，蘇詞正将營養劑注入蘇梓秌的專屬餐盤。淡藍色的糊狀物在瓷碗裡微微顫動，他皺眉添了勺蜂蜜——這是弟弟為數不多被允許攝入的甜味劑。

“秌秌，吃飯了。”他輕叩隔壁房間的氣密門。

門開時湧出薰衣草味的暖風，輪椅上的少年裹着恒溫毯，銀白睫毛在燈下閃着冰晶似的光。

蘇梓秌，蘇梨懷的第二個孩子。他出生時狀況危急，兩歲以前一直在無菌室的育兒箱裡生活。直到現在，他依舊待在專屬的無菌房裡。

十七歲的少年呈現出不正常的瘦弱，小小一團蜷縮在輪椅上。他的頭發既不随蘇梨的金發，也不是楊悅的黑發，而是一種了無生機的白，同他的膚色一樣的慘白。

少年仰起頭，琉璃般的眼眸看向蘇詞，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哥哥。”

蘇詞半跪着将餐盤放在桌上，瞥見弟弟手腕新植入的監測芯片：“她又給你升級了維生系統？”

“媽媽說，這樣就能去花園了。”蘇梓秌的聲音像破損的八音盒，指尖碰了碰蘇詞脖頸上的繃帶，“哥哥疼嗎？”

“不疼。”蘇詞握住他的手，“沫沫又跑去哪個表哥家了？”

輪椅突然發出警報，告示着主人的難過。蘇梓秌的呼吸面罩泛起白霧：“沫沫說……說家裡不好玩。”他琉璃似的瞳孔蒙上水汽，“她走前把我的輪椅程序鎖了……怕我追。”

蘇詞突然扯掉弟弟的呼吸管，在警報聲中把人打橫抱起。蘇梓秌輕得像團雲，病号服下延伸着數十條數據線，随着步伐在走廊拖出蜿蜒的光痕，像囚鳥漂亮的尾羽。

“閉眼。”他踹開庭院封鎖門，月光混着夜來香的潮氣撲面而來。

懷中的少年突然顫抖起來，指尖死死攥住他衣領——蘇梓秌十七年來接觸未經淨化的空氣的次數少得可憐。

每一次，都是這樣的場景，蘇詞抱着他，逃離溫室。

蘇詞在庭院裡找了個位置坐下，将弟弟放到腿上，裹緊他身上的恒溫毯，伸手将他身上的數據線一一拆除，扔到一旁。

“上一次我們待了十分鐘，這次秌秌想待多久？”他一邊問，一邊給懷裡的少年順氣。

其實蘇梓秌根本沒有那麼脆弱，不需要靠着數據線和芯片才能活，甚至根本不需要坐輪椅——他的腿沒有任何問題。

但蘇梨太緊張他了，恨不得在他身上插滿管子，讓那堆數據替他活。

蘇詞在見到蘇梓秌的第一眼，感受到的是：恐懼。

難以想象，這種堪比植物人的生活，蘇梓秌過了十幾年。所以蘇詞一找到機會，就會帶蘇梓秌離開溫室，接觸到真正的空氣。

“待到不能待為止，”蘇梓秌望着他，“可以嗎，哥哥？”

“當然可以。我們來看星星吧。”

“那是獵戶座。”蘇詞坐在紫藤架下，感覺到懷中的心跳漸漸平穩下來，“你出生那晚，它正好懸在育兒室的天窗上。”

蘇梓秌仰起頭，任星光落進眼眸。他伸出細瘦的手指，看着庭院防禦網外的流星劃過指尖：“原來沫沫說的銀色小雨……長這樣。”

“嗯，很漂亮。”

兩人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蘇詞輕聲開口：“秌秌，餓了嗎？哥哥陪你一起吃飯，好不好？”

蘇梓秌點點頭。

蘇詞正要放下他，去把餐盤拿來，蘇梓秌卻緊緊攥着他的衣領。

蘇詞輕笑：“那我們一起去。”

蘇詞走回密不透風的室内，在管家系統剛發出“滴滴”聲響準備警告他們時，他側頭将左耳的月光石耳墜露在蘇梓秌面前，“弟弟，用力摁兩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