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喊我什麼？”

周池钰一怔，結巴道，“詩姨。”

詩萍涴莞爾一笑，擡手将鬓邊的碎發挽到耳後，從口袋内拿出手紙鋪在座椅上，“坐吧。”

“……詩姨你那邊的事都忙完了？”周池钰沒有推脫，點點頭坐下，像是在和老朋友寒暄，“雅婷還是挺想你的。”

“我知道。項目結束了，給我放兩個月的假，剛好在家，可以陪你們。”詩萍涴笑了笑，“這些年辛苦你幫我照顧雅婷了，她這孩子從小就融不進家裡，我還擔心你們兄妹會吵架。”

周池钰愣愣的，擡起手臂揉了揉自己枕酸的後頸，“雅婷就是性格孤僻了一點，其他方面還是挺優秀的，也不會亂花錢，自己的事情都安排得很妥帖。”

“那也是跟你學的。”詩萍涴絲毫不吝啬自己對這個養子的褒獎，視線不着邊際地掃過面前的樹林，蟬鳴的白噪音一股股湧入雙耳。

前一晚下過雨，石子路沾了水，透過樹林投下的斑駁光影搖晃着，詩萍涴用下巴指指面前的一棵小樹苗，“如果沒旁邊那棵樹，它也活不久，等到它長大長高了，跟旁邊的樹搶營養，旁邊的樹就活不久。種子一旦落下，破土，它還會學着先前那棵樹的模樣搶營養，資源，就和社會上的衆多人一樣。所以雅婷的性格很大一部分是受你影響。”

“孩子的性格不都是随父母嗎？”周池钰盯着詩萍涴看了幾秒，又蔫蔫地收回了目光。

不等他開口，詩萍涴握上他的手，有一層薄繭的手指細細摩挲着他的手指，兩人難得坐在一起聊天，詩萍涴歎了聲氣：“雅婷不是我的親女兒，她是我從孤兒院領養的。那時候我被家裡催婚催得緊，但是我不想結婚，所以去孤兒院領養了孩子，後面被親戚說閑話，不得已才嫁給你父親的。”

果真是東拼西湊出來的家庭，周池钰在心裡想。

詩萍涴有自己的苦衷，她不想結婚，也沒想過生孩子。算不上有私心，隻是詩萍涴比起母親這個身份，她更愛自己。

“詩姨，這些年……你也辛苦了。”周池钰歎慰一聲，“我還不知道怎麼和雅婷說爸去世的事。我擔心她還小，心理受不住。”

詩萍涴拍了拍他的後背，摟着他的肩膀讓周池钰靠在她的肩頭，陽光混合着水蒸氣的清涼，這時候不是養母和養子，隻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母親和兒子。

“雅婷那邊我自己會去解釋，但是你别小看雅婷，那丫頭的覺悟不比你小！”

周池钰笑了笑，肯定地點頭，“前幾天雅婷……哦，雅婷成大姑娘了。”他壓低了聲音，沒好意思具體明說，但詩萍涴懂他的意思，“我問雅婷以後什麼工作，她說不是當警察就是當法醫。”

“小丫頭做事有一搭沒一搭的，估計明天就要去當宇航員了，有想法是好事，關鍵是告訴她腳踏實地啊。”詩萍涴微微晃動身體，像是在哄睡襁褓裡的嬰兒。

詩萍涴是一位絕對合格的母親，周池钰從未質疑過詩萍涴對詩雅婷的愛，那本就是老牛對牛犢的那種愛護和關心。

但詩萍涴是寵而不溺，護而不慣，詩雅婷隻要不走歪路，娘倆基本沒有争吵和矛盾，但如果詩雅婷的根本長歪了，詩萍涴就是剜心割肺，也不可能手下留情。

追出來找人的葉司池氣喘籲籲跑到後面的樹林，左右繞路躲過了那些拄着拐杖還雙腿打顫的老頭老太太們，愈往樹林深處走，他的心跳便愈加急促，心跳聲在耳膜内徐進徐出。

終于在醫院的鐵栅欄盡頭，看到了互相依靠在座椅上的兩道身影，葉司池雖然沒有見過周池钰的母親，但他一眼望過去，第一反應是這兩人親如母子，第二反應便是兩人長得不像。

他忽然回想起周池钰在病房内的哽咽，明白了這一切，心髒一陣絞痛，停下腳便沒有往那邊走，獨自靠在樹幹上等着。

葉司池将手随意地插入口袋，摸到了兩個硬塊，一盒煙以及一個打火機，都是周池钰的東西。

他看着手中的煙和打火機，沉默片刻，銜上一根煙深吸一口氣，“咳咳咳咳咳——”

香煙辛辣苦澀的味道充斥着肺部和鼻腔，他嗆咳半天，終于将那口濁氣咳盡了，這一盒煙明顯比前幾盒要烈，他微微皺眉，心想，為什麼喜歡這種又辣又苦的東西？

他登時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問過周池钰吸煙的原因，周池钰也沒有主動提過。

他半蹲在樹旁，盯着那根煙一點點被燃盡，手指在煙嘴上點了點，看着那一點煙灰忽飄飄落下，又捏着煙嘴放回口中，淺淺吸了口，仰首緩緩呼出。

不僅是口中辣苦，心中也覺得苦楚。

他将煙蒂按熄在泥土裡，忽而被照在一層陰影裡，還未轉身去看，周池钰的身體便壓了上來，笑道，“你知道你像什麼嗎？”

葉司池見他笑，自己也跟着同他打鬧，不遠處的詩萍涴坐在座椅上笑看着二人。

葉司池隻覺喉嚨癢，咳了兩聲，周池钰擡起他的下巴與他接吻，兩人都沒有閉眼，隻是默默對視，熱情接吻。

周池钰先一步退開，卻被葉司池勾住了後頸，擡手攔着他的腰，讓周池钰躺在他雙腿上，兩個人都懶洋洋地被陽光曬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