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下一刻,它的腹部倏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楚。
仙娥吟詠起古老的咒訣,一根極細的絲線緩緩浮現在她指尖。
那絲線不斷延展、變長,就像用編繩穿念珠一般,順次穿透了每隻螢火蟲的身體。
——九千隻螢火蟲數目太過龐大,想要在短期内将它們訓練妥當,并非易事,溯時星君便想到了用傀儡絲操控的法子。
這些靈蟲不會痛嗎?
傀儡絲入體,怎麼可能不痛。
但那又有什麼關系?
螢火蟲的一生本就如露水般短暫易逝,能用有限的生命博取太子殿下的歡心,該是何等的“殊榮”!
被穿上傀儡絲後,宵燭的意識一直渾渾噩噩的,往後每每試圖回想那段經曆,皆以失敗告終。
這或許是身體的本能在保護它。
畢竟……一些痛苦不堪的回憶,忘掉也罷。
溯時星君将這幅精心制作的九曜星輿圖放進白玉錦盒,又親手裁了流霞緞,捆紮在錦盒上方,命宮娥妥善保管。
*
随着太子生辰臨近,一向肅穆的瓊阆天宮内難得有了喜氣。
可令所有仙人都沒想到的是,等真到生辰宴那天,宴會的主角卻缺了席。
高台之上,望着空缺的太子尊座,仙帝滿面凝重,長久不語。
他雖未解釋,衆人卻已能猜到緣由——
太子命中劫數将至,神魂不穩,身體欠恙,今日怕是來不成了。
壽星來不成,但規定的禮數流程還是要走的,賀禮該送也得送,講求一個體面。
溯時星君的臉色黑如鍋底。太子缺席,他的一切心血都會付之東流。
别的仙人的心情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們強顔歡笑地呈上禮物,說着恭賀的話,竭力粉飾算盤落空的失望。
沒多久,溯時星君宮裡的仙娥便走進了大殿。
她手中捧着的,正是那幅九曜星輿圖。
畫幅拉開的一刹那,流動在大殿内的絲竹聲忽地停滞了。
撫弄冰弦的司樂仙子癡癡擡起頭,眼底淌過一抹驚豔之色。
其餘仙人亦是同樣的反應。
一粒又一粒螢火自三尺鲛绡卷軸中躍出,在半空中化作了熠熠星輝。
随後,這九千道星輝又漸漸凝聚成一座巨大的光輪,二十八星宿依次流轉于其表面,既絢爛,又震撼。
“當真是一場精彩至極的表演。”仙帝緊鎖的眉頭終于化開了些,贊歎道:“溯時有心了。”
溯時星君忙起身行禮:
“一點薄禮而已,您謬贊了。小仙祝太子殿下華光如孤皎明月高懸萬代,神威似中天玉衡永鎮四方。今日無緣當面送上祝福,隻能鬥膽托陛下代為轉達。”
仙帝颔首:“那是自然。湣兒一定會喜歡的。”
“這點雕蟲小技若能得殿下青睐,真是小仙的榮幸……”
——好疼,好熱……
——我是不是,快死了?
九曜星輿圖收攏時,驟然加劇的痛楚令不少螢火蟲掙斷了身上的傀儡絲。
它們的腹部還發着光,溫暖又明亮,可那是它們以燃燒生命為代價換來的。
神仙們對談、飲酒,氣氛再次活絡起來,無人将目光施舍給這些生命行将就木的螢火蟲。
宵燭看見自己的親人和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屍骸在半空中燃燒,到最後,連一點灰燼都沒留下。
區區流螢,如何能抗衡仙界。
這就是它們既定的結局。
宵燭的視線漸漸模糊,它什麼也看不見了。
但心裡一直有道聲音在對它說:回家吧,離開這座宮殿,回神農谷,去尋一片濕潤溫暖的水澤,枕着夏夜的輕風,在蘆草柔軟的葉脈上長眠。
——是的,我要回家。
它如此想。
那點微弱的意念在此時竟發揮出強大的支撐作用。宵燭撲騰着翅膀,忍着周身燒灼的劇痛,從天宮穹頂的縫隙間飛了出去。
然而它不認路,眼睛也辨不清方向,隻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循着本能四處亂飛,最後,闖進了一座陌生的宮殿。
說來真是造化弄人。天界共有大大小小約千餘間宮殿,裡面住着各路神仙,而宵燭進的那間,好巧不巧,正是由靈蔔仙君掌管的靈蔔司。
更為巧合的是,那一天,缺席了生辰宴的仙界太子宣湣也在靈蔔司裡。
但宵燭事先并不知情。
長時間的飛行慢慢耗盡了宵燭的體力,隻剩殘缺翅翼在半空中無力地拍打。
等最後一點力量用光後,它的身體似斷線的風筝般直直往下墜去。
——看來,還是失敗了啊……
宵燭有些失落地想,終究是回不去了。
九千隻螢火蟲,就在這華美的瓊阆天宮内潦草地終結了一生。
它們生來微渺,又沒有靈識,小小的心裡自然裝不下太濃烈的愛與恨。
譬如此刻,即便生命步入末路,宵燭心中也隻有對故鄉神農谷的不舍和依戀。
它死了。
——這隻可憐可悲的、被迫離開故土的螢火蟲,最終,死在了冰冷的瓊阆天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