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走在長街上,一邊踢着小石頭,一邊嘴裡嘟嘟囔囔。
“寅時起床,先背書一個時辰,再跟着聽政,再上課兩個時辰,午後又練騎射,接着還要習字,晚上還要練棋……誰愛練啊!到底誰愛練啊!本公主快要累、死、了!”
她狠狠踢了一腳石頭,這塊石子被她從禦花園踢出來,一路踢上長街,終于啪一聲碎了。
“哎呦公主殿下,您可小點聲!”
旁邊的女官和她差不多年紀,白着臉沖上來攔她:“殿下偷偷跑出來就算了,這話若是叫人聽見了,指不定陛下又……”
說了一半,她發現自己的話更大逆不道,忙拍了拍嘴巴找補:
“陛下也都是為您好,殿下,隻這一次就算了,往後可不能再這樣了啊。”
燕昭癟癟嘴,四下環顧,發現自己已經來到宮苑偏處,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
她索性在長街邊上席地而坐,可憐巴巴地托着臉:“畫雨,你說,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啊?”
畫雨猶豫片刻,也跟着一屁股坐下。
“殿下,臣也不知道啊。不過殿下最近确實辛苦了,瞧着臉都瘦了。”
她傾身打量了燕昭幾眼,笑眯眯提議:“等一會兒回了宮裡,臣給殿下做豌豆黃好不好?”
燕昭眼睛亮了亮,疲憊都消散了些。
燕宮很大,可她的世界很小。對她真心真意好的人,除了母親容貴妃,就隻有她身邊的兩個女官了。
“書雲比我更愛吃你做的豌豆黃,一會兒她準保提前溜進小廚房偷吃。不行,我得先藏在小廚房裡,到時候吓她一跳!”
燕昭吃吃笑起來,接着臉一闆,作出一副威嚴樣子:“但是本公主還沒玩夠,現在不想回去!”
畫雨也跟着笑,她性子活潑,在玩樂一事上,最和燕昭合得來。
她眼睛一轉,瞥見不遠處一間空殿,“殿下快看!那處宮殿空置很久了,不如……咱們去探險?”
兩人視線一對上,不約而同爬起來,一前一後朝空殿跑去。
這一瞬間,沒有什麼昭公主,也沒有什麼雨女官,有的隻是兩個半大姑娘,午後偷閑。
燕昭也是偷偷看過民間話本的,她知道這種空置已久的住宅裡,往往不是鬧鬼,就是鬧妖。
再不濟,有隻小鳥也行,她也能玩上一會兒。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在那扇老舊脫漆的宮門後,她看見了一個人。
而且是一個……這麼漂亮的人。
空地上,草叢邊,蹲着一個小公子。他像個玉雕的人似的,精緻玲珑、白白淨淨,但又沾了滿手泥——正在挖土。
他顯然不認識燕昭,見她突然出現有些懵,眼睛睜得大大的。
燕昭覺得,她的眼睛也一定睜得很大。
因為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愛、這麼乖、這麼幹淨的人。
于是她毫不猶豫開口:“你是鬼嗎?”
“……啊?”
燕昭從話本裡讀到過,人鬼殊途。如果這個小公子是鬼的話,那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你是人?”
小公子眨了眨眼睛,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擡起頭來看她:“……是啊。我是人。”
“好耶!”燕昭再無顧慮,大笑出聲,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蹲在他身邊,“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挖草?還是……野花?”
他有些懵,似乎對燕昭的突然靠近很不習慣,但條件反射一樣脫口而出:
“這不是野花,是缬草,味辛、甘,性溫,有安神鎮靜、止血止痛之效,且……”
燕昭看了眼叢生的缬草,長莖頂端的小花開成傘蓋,是碎碎的白色。
她又看向旁邊的人,心裡再次贊歎,這位小公子可比什麼花都好看多了。
又白又軟,臉頰帶着點兒粉,睫毛那麼長,一眨,濕漉漉的黑瞳也跟着一閃。
還有鼻側那顆痣,像是被人欺負哭了、眼淚胡亂淌,淚珠挂了一滴在鼻梁。
他在說什麼啊?聽不懂,想親。
燕昭從不是猶豫的人。
她突然傾身,吧嗒一吻啄在那顆痣上。
他整個人愣住了。如果說他之前是有些發懵,那現在就是徹底的呆滞。
然後,臉頰绯色肉眼可見地蔓延,整張臉一下子紅透了。
燕昭壞心眼得很,見他害羞,偏故意逗。
“你剛才說什麼草?”
“啊……我……啊?”
“嗯,對,你。”她揪下一把小花在手心裡,“這個,是什麼草?”
“啊……嗯,忘了……”
燕昭感覺心都快要化了。于是她再次傾身向前,在那顆小痣上又落一吻。
“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姓虞。”
“哪個于?”
“白色的白……不對,我是說……”
突然燦陽熄滅,晚霞灑落,燕昭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宮道上,不知正朝什麼地方走着。
身後,還是畫雨。
對上她疑惑的眼神,畫雨噗嗤一聲笑了:“殿下怎麼發呆呢?您和虞小公子約好了今日見面,不是期待很久了嗎?”
燕昭愣愣回過頭,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攥着個東西。
一枚玉佩。
上好的玉材,觸手生溫,雕成魚形,雕工拙劣至極,堪稱暴殄天物。
哦,對。她正要去見虞白,上次虞白送了她香囊,這次她要以玉佩回贈。
燕昭雀躍起來,心口撲通撲通直跳。身後,一隊帶刀侍衛跑過去,急促腳步伴着刀鞘碰撞,喀嚓嚓聲令人心驚。
她沒在意。
她心情很好,為了雕出這隻小魚玉佩,她夜裡挑燈練了很久,不知雕廢了多少塊好玉,終于能拿得出手。
太醫院就在前頭了。
後來她才知道,虞白是太醫院使虞成濟的兒子,時常跟着父親在太醫院學習,或者在外廷自己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