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
書雲抱着日程簿上前一步,看了眼鏡中的燕昭,有些憂慮。
昨夜發病,病得那麼嚴重,今日卻還是照常早起。額頭上,頭痛發作時掐出的指印都還在,斑斑紅痕觸目驚心。
“殿下,要不然,今日……”
燕昭擡眸掃來一眼,她不敢再勸,抿住嘴唇。
“我不能休息。”
鏡中人閉上眼睛,淡淡開口:“取條抹額來,把痕迹遮住。”
書雲隻好咽下擔憂,報起今日事項。
等報完了,燕昭也快穿戴好了,站在寝室正中,由侍女整理腰間玉帶。
臨朝聽政,她一身黑金冠服,如松伫立。長袍寬袖垂至地面,袖口金線密織雲紋,無端讓人想到句詩文,翻手作雲覆手雨。
“對了,”燕昭突然問,“昨天晚上,那個人是不是也在?那個叫……”
“殿下是說玉公子?殿下病發時他在,吓得不輕呢,臉都蒼白了。隻是……殿下情況頗為棘手,人多匆忙,臣就沒注意玉公子的動向。”
書雲還不習慣府裡多了個人,有些自責:“殿下是否要臣去查問一二?”
“不必,随口問問。”
燕昭沒放心上,視線很快被窗外吸引:“雪小了些。”
書雲跟着看過去:“是呢,估摸着今日就要停了。雪停後三日,就是宮宴了。”
提到宮宴,燕昭又隐隐頭痛。
往常每次大宴,總有大臣試圖往她身邊塞人,甚至有年輕世家子不惜己身,花枝招展地湊到她身邊獻殷勤。
今年得想個法子躲一躲才是。
“走吧,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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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梅閣裡一派安靜,偶有枝頭積雪跌落在地,發出簌簌輕聲。
阿洲醒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他先是有點懵,繼而大為驚恐,一骨碌翻身下床,連滾帶爬地往外跑。
從前他隻是個閑散小厮,這是頭一回伺候主子,沒想到第一日就睡過了頭。
當差第一日就不見人影,這可是要挨闆子的!
他一邊跑一邊理理頭發扯扯衣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些,沒想到,來到小樓外頭,卻什麼動靜也沒有。
門還關着,裡頭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聲。
難道這位玉公子,起得比他還晚?
阿洲小小松了口氣,接着看了眼天色,輕輕叩門:“玉公子,玉公子?該起身了,已經巳時了!”
還是沒動靜。
阿洲心裡生出一絲擔憂來。
……不會是跑路了吧?!
這就不隻是挨闆子的範疇了——殿下帶了侍君回來,這在公主府可是頭一回,結果一夜過去,他把人給看丢了!
殿下的美人沒了,那他腦袋也甭要了!
阿洲趕忙推開門,輕手輕腳走進去:“玉公子?玉公子您在嗎?玉……”
看見了,榻上的人影。
阿洲第一反應是大拍心口,好險好險,腦袋可算保住了。
可緊接着,他再次慌了神——
床上的人蜷縮成一團,臉頰通紅,整個人還不停打着冷戰,顯然發了要命的高熱。
阿洲慌不擇路跑出去,這個時辰殿下已經在朝上了,随侍的女官也不在府裡,他隻能去找外院管事。可他地位低下,是見不着管事的,隻能一層層通報上去。
照這個效率,等管事得知玉公子病了、再請郎中來,估計玉公子都涼透了。
那他也要涼透了。
這可是一屍兩命,啊不,兩屍兩命啊!
阿洲腦子急轉,打算先跑去外頭藥鋪買藥,給人退熱保命要緊。他不要命地狂奔,道上一轉彎,卻當頭撞上一人。
“哎喲我……”阿洲捂着頭痛叫,然而一睜眼,看清來人,他愣在當場。
“他病了,是吧?”吳德元毫不驚訝,“帶路。”
尋梅閣裡,吳德元先打發阿洲去端熱水,又叫藥童去煎藥,閣中安靜下來,才有機會打量榻上的病人。
虞白蜷縮在床邊,整個人快被枕席淹沒了,露在外頭的臉燒得通紅,嘴唇無意識地顫抖着。
昨夜,吳德元就瞧出他不對勁,奈何當時太晚,他不便在公主府多走動。今日一早趕來,卻沒想到能病到這個地步。
吳德元取出針包,打算先給虞白行針退熱,從被子下拽出人手臂,又愣住了。
算着年紀,他已經十六了,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竟消瘦成這樣。
手臂幾乎是皮包骨,似乎很久沒有好好吃過東西,細探還能看出皮下暗傷,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老虞……”
他對着空氣輕聲開口,念着老友的名,良久,垂眼歎了句“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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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白醒來時,已近黃昏。
他茫然睜開眼,好半晌才聚焦。
他居然還活着……
昨晚回到尋梅閣時,阿洲已經睡下了,他也沒找到退熱的藥。燒到半夜,他甚至都出現了幻覺,還以為就要這樣無聲無息死了。
他想撐身坐起,可手臂虛軟無力,整個人又倒回床上。他剛想喊阿洲,一轉頭,卻僵住了。
吳德元坐在茶桌旁的圓凳上,靜靜望着他。
虞白頓時緊張起來,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吳德元先一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