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做什麼?”
她還是沒忍住壞心,皺眉假裝威脅:“不許哭。再哭出去。”
他肩膀縮了下,果然乖順了。
這感覺還真不錯,燕昭滿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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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昭給了他充足的時間,這幾天,虞白打算全用來逛書肆。
正好借着機會,找找他想要的那本醫書。隻是怕被發現端倪,他不得已把書肆裡的所有書都翻了一遍,整日下來眼睛都花了。
可還沒等到去見徐宏進,他就先見到了另一個熟人。
這日,吳德元休沐得閑,本要出門看望老友,馬車走在街上,卻從車簾縫隙裡瞥見個熟悉的身影。
見人一轉身進了家書肆,他趕忙拍拍車廂壁:“停車,停車!”
太醫院亦是朝堂官場的一部分,吳德元從中混迹多年,早是老人精了,一打眼就瞧出少年身後有人跟着。于是他先進了家瓷鋪看看,又在一家香藥攤子停停,最後才佯裝偶然地邁進了書肆。
可一瞧見少年手裡捧着的書,他淡定的表情登時一僵,視線四下環掃,大步趕上去。
“你在幹什麼!”吳德元一把奪過書,壓低了嗓門,“你不要命了?”
虞白本就提着心,這一下更是驚得三魂出竅,保持着手捧書的姿勢呆在原地,好半晌才認出面前的人。
可一個“吳”字還沒出口,他就被拽着往書肆後面走。
吳德元認得這家掌櫃,擡擡手跟人招呼:“勞駕,借茶室一用。”
稍好些的書肆都有茶室,供客人品茗談詩。
茶室裡點着清幽淡香,安靜雅緻,可虞白卻像是驚弓之鳥:“吳前輩,外面有人……”
燕昭派人處處跟随,若是知道他和吳德元關系匪淺,怕是會徒惹麻煩。
“無妨,他們都在店外,看不見。”吳德元指指對面軟墊,“坐,權當歇歇腳。對了,前兩日公主府又去太醫院取了新藥,是給你的?怎麼回事?”
“是。就是一些……溫養補身的湯藥,前輩不用擔心。”
“那好。平日無诏我不便去公主府,你自己多注意。”
吳德元深鎖的眉這才松了些,試探着問:“殿下待你……可好?”
聞言,虞白神色稍稍一暗,剛要敷衍過去,一下又想起件更重要的事。
知道真相的人就在面前,他哪還需要舍近求遠,找那些醫書?
“吳前輩,”他開門見山地問,“那日殿下突然病倒,到底是因為什麼?真的隻是太累了的緣故嗎?”
知道事情絕密,他問得很輕。可沒想到,聽見這話,吳德元猛地擰起了眉,反應比剛才還大。
“你問這個做什麼?你知道什麼了?”
“我……”
虞白被他吓了一跳,可還沒說話,就再次被打斷。
“不管你是知道了什麼,還是發現了什麼,統統忘掉。這不是你該問的!還有,”吳德元壓低聲音嚴厲道,“剛才你在外面是在做什麼?光天化日你翻看醫書,你難道忘了……”
像是怕隔牆有耳,又仿佛後半句是什麼極可怕的私隐,他猛然止住了口,一張臉漲得通紅。
但虞白聽懂了。
聽懂了,他眼睫微不可察地顫了顫,說:“可是……”
“沒人知道我是我。”
吳德元一愣,緊擰的眉頭慢慢散開。
是啊。
不論是在世人眼中,還是在卷宗紙上,面前這個少年都早已是一捧白骨。
恐怕除了他,已經沒人記得他的存在了。甚至上次聽人提起他的名字,還是……
六年前。
六年前,連日暴雨初霁的夏末,還年幼的小公主出現在太醫院,用還裹着絹布的手揪住他,問,他人呢,他在哪。
小公主眼睛裡亮得吓人,不知是因為發熱,還是期待。
等他說完,閃了閃,就滅了。
吳德元宮中服侍數十載,又随侍公主府多年,那樣的燕昭他從未見過,也再未見過。
‘虞白’這個名字,也再沒聽她提起過。
那場災禍和面前這個人,六年來都是禁忌,他不敢賭。
“……總之,那些都與你無關。”
吳德元恢複了平靜,說得斬釘截鐵,“你現在改名換姓活下來已是機緣,和醫藥、和虞氏有關的一切,你都不要沾染。”
見虞白還要追問,他又補了句:“你想想你父親!”
少年這才垂下了眼睛,安靜了。
許久,他輕聲問:“那……我能做些什麼嗎?”
吳德元剛要擺手,接着又反應過來,還真有一件。
可轉念一想,他又閉上了嘴。
長公主已經有些日子沒提過那個香囊了,他還是不要多事的好。
“你顧好自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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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書肆裡待了半晌,空着手出來,又去下一家。
一連幾日都是這樣。
直到第四日,他從公主府角門出來,沿着街東拐西拐,進了東安茶館。
消息傳回書房,燕昭正捧着本折子皺眉。聽完侍衛彙報,她頭也不擡:“回來了?他神情如何?”
這次她沒叫人一定聽着,被發現的風險是一,再就是,她想聽那個少年自己說。
幾次下來,她對他的懷疑倒是消減了些。
“神色如常……但細看,能看出很緊張。”
燕昭“嗯”了聲,“讓他進來吧。還有今日的藥,着人煎上送來。”
接着提筆密密書寫。
書房門開了又關,帶起的風拂動桌角紙頁,她忙得投入,也顧不上管。一紙寫完,她剛要叫人掌燈,才後知後覺想起書房似乎進了人。
可一擡頭,她視線微微一頓。
書案對面是空的,沒有人。
隐約想起什麼,燕昭朝旁邊看去,蓦地輕笑出聲。
這麼自覺。
主動站過去面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