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去找尋所謂的自我大道了……
那是什麼呢?
驚山一直到第三個、第四個人生也沒有尋到。他越找離它越遠,越攥緊越覺得飄忽。
他就在這樣漫長的時間裡遷移神魂。這世上少見的魂魄在不斷的轉移裡損失了一部分,而後再長出新的。
“驚山”在綿綿不斷的苦楚,撕扯分割的疼痛裡察覺出自我掌控的快意——他把這樣的遊離,稱作痛苦又歡欣的———
“蛻皮”。
他“蛻皮”的間距越來越短,他重煥新生的速度越來越快。有時一副傀儡還沒有用盡,就已經被他劈成兩段。
如同銜尾長蛇一樣的輪回裡,填進了不知道多少含恨的冤魂。他的胃口越來越大,隻是生魂祭祀已經不足夠。既然大規模的人口失蹤必然會引來懷疑,而天地靈脈能夠予以補足,那麼……為什麼不去和所謂的“天道”碰一碰?
他開始把目光轉到鴻福秘境上。
在一旁觀看的蘭因幾人不自覺地驚呼。
驚山在秘境裡動了手腳。
他這麼多年一直深耕于秘境探索,在不同的地方追尋傀儡術和神魂祭祀、轉移相關的原初秘法。在逐年獲得信息的同時,除去後來邪修的濫用誤用,他發現最開始的研究由一群上古大能聯合展開、各自負責。
而那些舊時的大能尊者,已經被飛逝的時光炸作了無數片,葬身或是被天地巡回至鴻福秘境中。
那些碎片傳承是千萬條密如繁星的絲線,後人隻消捉住一條,順着抽下去,他驚山多年來苦心編織的華美絲緞就将崩散于一夕。
因此他就要從這裡,倚着這危險像握住刀鋒,膽大包天地欺世來剖開緻命的天道。
驚山潛入秘境,憑借積年攢存的秘境碎片制成找到傳承的“鑰匙”,于它們上面施了手腳——
這世上最出色的天驕在得到天地眷顧的同時,将逐漸成為他漫長生命新的養料。
惡咒紮根如抽絲,一夕病敗若山倒。這些小天驕大可以嘗嘗兩年的甜頭,而待到詛咒成型,任再春風得意也要在一夕之間癫狂虛弱修為盡毀,從高高的地方跌落下來,跌成一個……
瘋子。
于是秘境裡傀儡舊法更難傳承,于是他能源源不斷地獲得新生,于是此界百年不能再有天才成才,此為偷天換日的一箭三雕。
回憶幻境裡,他在暗夜裡倚着門框消無聲息出現在第一個受害人的身邊。
看着那從來順風順水的人掐住自己的脖頸,驚山神色有一刹那怔忪,也許是詫異他曾經仰望的根骨原來能被摧毀得這樣輕易。或者是他想出這樣“劫富濟貧”法子的時候……本來就不是全無私心。
他揚着眉毛,樹影斑駁裡無聲地微笑起來。
他借了天地的勢,每一世為了布大局又煉出無數派遣的次等影子。傀儡生傀儡,傀儡用傀儡。蛛網盤結,無窮無盡無所匮也。
他隻在那對師姐弟身上跌了跟頭。
蘭因看着似乎因為強烈的感情而格外鮮豔的回憶景色,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展開在眼前——
是登龍台。
拾級而上的兩道身影。
後來破落的“鴻福”傳人天才師姐,不知怎麼撿了一條命沒死還拜了師、早被他扔掉的舊傀儡師弟。
人知驚山的魂魄,在轉移中會磨耗在木頭軀體裡又再新生——
那麼,“他”和殘留在舊軀體裡的那個殘損的自己,哪一個,又可以被稱作“真正的我”……呢?
“驚山”不會承認他。
那殘存的意識愚蠢而且天真,見證了師姐慘死後像瘋狗一樣反過來撕咬他。他哄得“驚山”手下做事的小妖偷了部分秘法叛逃,從他手下救了數具用過的破傀儡。
無用的烏合之衆。
這些“烏合之衆”,是失去記憶的付信陽、被“自己”詛咒的秦雲徵,幾十年前“困龍陣”的妖修陣主,和以師姐之姓為自己冠名的……仇懷英。
記憶序軸不停,長卷飛速馳過。山中人間風雲翻覆,世事變更如走馬。
沒有記憶時登龍台的春色,萍水相逢救下他一命的姑娘,想起一切那一刻時的惶惑……
還有師姐自戕時的大雪。
一幕一幕,快得像飛馳駿馬——
蘭因被眼前的一切震驚得忘記思索,身邊這個人——快雪是他的師姐,邱逢高曾是他徒弟,“穆蘭因”……原也算是他的後人。
他給了救命恩人姑娘一滴神木的甘露——對于傀儡來說無異于心頭血,叫那一滴水随着她成婚、生子,代代流傳安撫一脈人的神魂,又在無形之中牽引她的後人輾轉到袖雲台中。
隻有以這一點“血脈”作引,才能讓十幾年前身死魂消、被禁锢在鴻福秘境裡仇懷英的殘魂浮現……再看一眼人間。
在這最古久傳承之一、如今蕭條的袖雲台中——師父與付信陽有舊,大師兄從困龍陣逃生,聶時風是付家遺孤,段玉聽為秘境傳人的孩子,而她——是影子傀儡的後人。
滿門因果相纏,一山兇兆加身。因因相陳,果果結環,看不見的地方因緣交結纏雜,“鴻福”之下——
命運收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