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各家各戶的窗都紛紛亮起,在一片漆黑夜色中,宛如漫天懸浮的燈火。
李斯年掐着表看,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就算是現從地裡摘的菜,這時候也該做完、吃完外加洗完碗了吧?
難不成許之要留對方過夜,他們真的是那種關系?
李斯年内心焦躁,手無意識地轉動着表盤外圈。
這手表仍然是鄭秀送的那個,其實在得知母親出軌的事情後,李斯年很長一段時間都對與她相關的東西都感到生理性厭惡。
但出國那天,他收拾行李時,最終還是隻帶了這一個手表。
說不清是出于什麼心情,又或者說是李斯年自己不願意深思。
他從一個認為什麼事情都可以刨根問底、講清楚的人,變成學會浮于表面、得過且過。
這樣的好處是痛感會不那麼明顯,壞處是快樂也沒那麼明顯了。
記得在攻克了近百年研究瓶頸、制造出罕見病特效藥的那一天,公司裡所有研究員都在歡呼。
洪室章更是哭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迫不及待要把家裡珍藏的老酒拿出來慶賀。
但李斯年也僅僅是有種“這麼長時間辛苦付出終于得到回報”的欣慰而已,睡了好久實驗室的折疊床,此刻隻想回到自己房間裡席夢思床上,好好睡一覺。
八點半已經過去了,19樓的燈依然亮着,李斯年陷入躊躇,其實他應該離開了,但卻又不甘心。
他手摸向煙盒,正想點一根時,忽然看到單元樓的玻璃門被推開了,先是許之出來,手裡提了兩袋垃圾,丢到路對面的垃圾桶内,很快那個開車的男人就跟了出來。
李斯年往座位一躺,悄悄從車窗邊緣看。
那男人戴着頂鴨舌帽,昏暗的夜色下,隔着距離,看不清模樣,隻見他和許之說了幾句話,然後許之就往回走。
看着許之進單元門後,男人才轉身往外面走去。
李斯年有點不确定,這人是要離開、還是僅僅出門買點東西。
如果是要離開,怎麼不從車庫開車走?
他遲疑着該不該下去會一會這個男人,卻沒想到對方目光一掃,竟然落在了自己車上。
難道跟蹤被發現了?
懷疑很快得到了證實,隻見那男人轉身走了過來,目标明顯就是李斯年的車。
李斯年一咬牙,來就來,難道他還會怕麼?
大不了就還是說自己是來送資料的。
想到這裡,李斯年果斷升起座椅靠背,開門就下了車。
吳琛看到人從車上下來,那表情明顯是按捺着怒氣,門關得很響,就對李斯年的心思猜到了個大概。
“哎喲,這是怎麼了,怒氣沖沖的?”吳琛站定。
李斯年終于得以看清對方正面模樣,一臉震驚。
他怎麼都沒想到,許之竟然還會和吳琛有聯系:“是……你?!”
“是啊,好久不見啊李斯年。”吳琛笑着,後退兩步打量了下李斯年,打趣道,“你是不是又高了點?”
李斯年的表情也緩和下來:“長高什麼,我跟你認識時都成年了。你……怎麼會在這?”
“許之剛回國,我怕他不适應,所以來看看。”吳琛故意把話說得有幾分暧昧,明知故問道,“你呢,也住在這個小區嗎?”
“不是,我……就是給許之送份文件來。”李斯年一個謊話反複用,自己都要信了。
“這樣啊,那等我買點啤酒,一起上去吧?”吳琛說着,就要往小區門口的便利店去。
他是下來買啤酒的?
李斯年心下一沉,這大晚上的,孤男寡男共處一室就算了,還喝酒?!
酒有什麼好喝的!
“我們幾個還真是挺有緣,這麼多年後,還能再見面,而且中國這麼大,你和許之偏偏成了同一所大學的老師。”吳琛邊笑邊說。
看來許之和吳琛的關系的确不錯,把這些都和他說了,李斯年心想。
他裝作若無其事道:“是啊,對了,你現在在哪高就呢?”
“原本在鄰省,但這不是許之回國了嘛,我也想着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調到廣都來。”吳琛在貨架上挑着,“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的,你自己拿,别客氣。”
然後自己選了幾瓶果味啤酒。
“不了,謝謝,我還開車呢。”李斯年應付着,心裡卻有點亂。
原來許之喜歡果味啤酒?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而是為什麼許之回國了,吳琛就想要調到廣都來上班?
“我們這麼多年沒見面了,今天怎麼着都得喝點啊。”吳琛仿佛沒有注意到李斯年心不在焉,“醉了也沒事,就睡家裡,我把客房給你清出來。”
然後又多拿了幾瓶原味,走到收銀台結賬。
吳琛這話說得,仿佛他也是那個家的主人。
如果自己睡客房,那麼吳琛睡哪,和許之一起睡主卧?
李斯年心裡有些莫名煩躁。
二人從便利店出來往單元樓走,小區内的燈是偏暗的暖黃色,模模糊糊的樹葉陰影落在地上,像是深淺不一的瘢痕。
李斯年一路沉默到車前,吳琛站在原地,等他去車裡拿文件。
但根本就沒有什麼文件。
他隻好裝模作樣打開車門找幾張紙看了看,然後發出一聲懊悔的聲音。
“怎麼了?”吳琛問。
李斯年直起身,無奈道:“我好像拿錯文件了,回頭郵箱發給他吧。”
吳琛點頭:“那走吧,先上去。”
李斯年卻笑着搖搖頭:“我其實明天上午還有點事,下次約吧。”
事已至此,吳琛和許之如今是什麼關系已經昭然若揭,他何苦要跟上去當個電燈泡?
吳琛不疑有他,騰出手來從兜裡掏了手機,熱情道:“行啊,我在廣都呆好幾天呢,你有空了随時給我發消息。”
李斯年敷衍着應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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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回到家,李斯年簡單洗漱便倒在了床上,原本還有些工作要處理,卻實在是提不起力氣。
并不是生理上的疲憊,更多是心理上的空洞無措。
許之有男朋友了,這個人竟然還是吳琛。
李斯年覺得心裡一陣又一陣悶痛悶痛,他很有先見之明的提前打開抽屜吃了藥,但鎮定安眠的藥效卻遲遲沒有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