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灼拿着一根碳素筆,翻開手裡的白皮本。
他神色嚴肅,老師在講台上熱火朝天地講,他凝神在紙上勾勾寫寫。
有幾句老師講太快,坐他旁邊的男生沒聽清,又見他如此奮筆疾書,忍不住探頭往他本上看去,想着能抄一點是一點。
誰知本上沒有筆記,有的隻有鋪天蓋地的“憫希”兩字,筆走龍蛇、筆鋒犀利,放眼過去寫了一百多個。
敢情剛剛不是在記筆記,是在寫這個。
同桌嘴角都抽搐了。
黎星灼寫得認真,直到那一頁紙上都寫滿這個名字,方才停下筆,他拿起手機,看見短信還沒有被回複,臉頓時一垮。
有那麼忙嗎?
是有事,還是專門不想回他?
不可能的,他自己說的,他們已經和好了。
黎星灼心情有些煩亂,忍不住合上本子往窗外看去,當視線挪到地面的路燈時,他看到自己在找的男生正從C棟樓裡走出來,還是穿的那身幹幹淨淨的短袖和長褲。
他坐直起來,目光随着底下的人一點點挪動,等到下課時間一到,他立刻拿起桌上的書往教室外面走。
誰知一出門,他撞上一個眼熟的男生,對方和他打招呼,黎星灼點點頭,想随便敷衍一句就走。
忽然又想起什麼,他停下來,問男生:“我之前讓你打聽的,就是,憫希的課表,有沒有打聽到?”
這話說出來,格外的燙嘴,黎星灼目光都忍不住有點遊移,好像他特别在意憫希似的。
他正想找補一句,說自己隻是替别人打聽的,然而,男生接下來說的話,卻把他的聲音全部堵了回去。
男生隻說了兩句話,黎星灼的胸膛卻仿佛被一把燒紅的鐵碳從中間一分為二地劈開,瞳孔驟然縮緊——
“課表?哥,你還不知道嗎?”
“葉憫希今天上午剛辦理了休學手續。”
……
這一夜憫希沒有睡好,可能是想到自己即将要奔逃,又可能是身下的床闆太過堅硬,精神和身體都不堪重負。
窗外是漫漫長雨。
街上人影寥寥,隻有零丁幾個。
天剛蒙蒙亮,憫希就醒了,站在鏡子前準備穿上昨晚提前放在床尾的衣服。
原本他是想穿正常的休閑男裝,轉念一想,謝家那幫人在潭市手眼通天,哪怕有系統作掩護,也仍然存在被認出的風險,他不得不做二手打算,穿女裝。
性别模糊起來,更不容易被人找到。
假發憫希用的是齊至後背的黑長發,有劉海,碎發多,細細碎碎地遮住那張小臉,再戴上一頂珍珠邊女士涼帽,隻有蹲在地上看,才能看見他那若有若無的羞赧神态。
對女裝,憫希沒有過多涉獵,他唯一的要求隻有低調和不顯眼。
而他看中的一條長裙,也的确很保守,穿上去一直垂到腳後跟,露不出絲毫皮膚,可上身的衣服因為買小了太過緊繃,緊緊裹住他那柔軟的胸膛,繃得死緊。
而他的腰又收得如此誇張,側面一看,好像真的有一樣。
除去這麼一點小瑕疵,整體來看是非常樸實的出遊穿搭。
火車票買的是早上十點半的班次,憫希沒時間多做調整,匆匆扣好上衣的最後一顆扣子,拎起小包包下樓,坐上預約車,往潭市最魚龍混雜的火車站趕。
憫希不知道的是,在他提交休學申請的當天晚上,學校發生了極為罕見的變故。
男生們回憶起來,大概是晚上七八點左右的事,從不讓進車的寝室樓下方,傳出了汽車一輛輛駛進來的聲音。
幾個好奇的拉開窗簾往下瞟,樓下幾輛漆黑的轎車裡,走下來數十個黑衣保镖,他們訓練有素,非必要連嘴都不會張。
最後一輛轎車裡,車窗微微下降着一些距離,很少來學校的謝恺封坐在裡面,露出一雙冷冰冰的眼睛,駭得人口幹舌燥。
謝恺封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笑意滿滿,即使是虛僞的,總保持着若即若離的距離,可卻會讓人産出總有一天能和他接近的妄想。
可今天的謝恺封嘴角一點弧度也無,周身如若豎着堅硬的高牆,不說話,也不做動作,隻是投過去一道眼神,讓一幫保镖闖進了寝室樓。
那晚沒人敢出門。
樓裡腳步聲混亂而無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男生們連推開門看看的想法都不敢有。
隻有極少部分人看見那群保镖進了謝恺封的宿舍,從床鋪到桌子都翻了個底朝天,最後卻一無所獲,轉身走了。
幾輛轎車緩緩倒退,最後一輛車的車窗在上升,在徹底關上之前,裡面的謝恺封好像接到一個電話,隻是沒說兩句,他神色就湧上一股被激怒的狂躁。
隻能隐隐通過口型,看到他在說幾個字:“蠢貨,表……找不到……人……也丢了……沒用的東西,去找!”
潭市火車站一天到晚人都爆滿,人流形形色色,有滴滴司機站在街邊上尋覓獵物,也有拎着行李步伐匆忙的乘客。
人多到不行。
憫希剛下車就差點被擠暈,一會被擠到那裡,一會被擠到這裡,像海帶似的飄來飄去,半天沒走到大門口。
他還得時刻護好自己的上衣扣子,免得哪一顆被人擠崩了。
憫希也不知道有小背心什麼的東西,他裡面完全是空心。
火車站小偷多,偷搶掠奪的事數不勝數,憫希随身拿好自己的包,時不時檢查一下拉鍊,小心謹慎地往門口挪。
檢票安檢後到達候車大廳,差不多快到十點十五分,憫希随着人流來到露天站台。
也許是系統昨天和他說的謝家案例太吓人,憫希真有點焦慮了,坐也坐不下,盼着火車早點來。
他怕謝宥他們真的來找他。
雖然他覺得不太可能,謝家那些人要什麼沒有,怎麼可能真的要死要活地來找他?
他不覺得自己有多吸引人。
不也是和其他人一樣,兩個眼睛一個嘴巴一個鼻子,很普通的長相。
【是嗎?】
【“我有罪,葉憫希今天來找我問路,隻是對我說了句謝謝,我的兄弟竟然就突然開始對着他肅然起立,我拼命對他說不要起來,他卻違背我意志直接怒博沖天,我。。我在廁所小小自給自足了一下才敢去上課,人生第一遭,太丢臉,匿了”,這是你們學校論壇昨晚的熱帖标題,現在回帖數量還在火箭式增長。】
憫希尴尬:“……假的,論壇上的騙子很多。”
“肯定是你故意騙我的。”
“大家都是男生,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對另一個男生有沖動?”
“哎呀!我不想聽你說話。”
細雨飄飄,站台上大多人都拿手背擋着頭,遠遠隻聽火車汽笛嗡鳴的聲音傳來,旁邊負責乘客進站引導的客運員便拿起喇叭喊話起來。
系統的聲音被壓下去,也就沒再出聲,說那些讓憫希懷疑人生的話了。
憫希壓着頭上的帽子,拎着包找到正确的車廂門,在隊伍最後排起隊。
他身姿出衆,本來不該用窈窕這種詞形容一個男生,可他腰肢纖細,從腳踝到後背一路的曲線全都神秘勾人,襯得肌膚宛若甜豆腐花似的白。
周圍不論男女,都有偷偷投過去視線,系統在這五花八門的注視中,忽然捕捉到一道不太一樣的目光。
在三四條排起長龍的隊伍之外,謝澈突兀地站在那片空地上,擡眼注視着憫希,他那深深的目光中,藏着不明顯的、最先找到人的愉悅。
男人身邊跟着一個不起眼的小助理。
助理似乎提前收到過指示,一看到憫希,立刻低頭拿出手機。
随後,憫希的手機響了起來。
憫希愣了一下,一邊跟着前面的人往前動,一邊準備劃動屏幕。
系統聲音緊繃:【直接上車,不要接電話!謝恺封已經給憫婉繳了手術費用,她的一切都有人管,你放心走你的,不要被謝澈騙!】
然而,因為牽扯到主角,這句話傳到憫希耳朵裡後隻剩下一串亂碼:【****,*****!**************,********,******,******!】
憫希來不及問系統要幹什麼,手機裡的聲音便傳出來,攥住了他的注意力:“葉同學,憫婉從昨晚開始,不知怎麼,一直又哭又鬧,說想要見你,你看……要不要過來一趟?你也知道,如今病人的心情也是康複的關鍵,最好都順着病人來。”
憫希愣住:“什麼?”
醫生歎氣:“她剛剛又吐過一輪,狀态很不好。”
憫希一下慌神:“我……我這就去,你讓她等等,我很快到。”
憫希一遇到憫婉的事就會方寸大亂,直到挂斷電話,他都沒注意到些許奇怪的端倪。
比如,“醫生”說話的時候,背景音是和他完全一樣的……雜亂。
人聲嘈雜的火車站裡,隻見那引起無數人偷看的長裙小姐,在快要排到她的時候,突然走出了隊伍,一雙靈動慌亂的眼睛到處看來看去,在找能出去的通道。
與此同時,站台上另一個個子高挑的男人,轉身隐沒在了人群裡,在看到憫希徹底離開了後,垂眼走出了門。
憫希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擁有獨立人格,謝澈不希望用下三濫的捆綁方式,把憫希綁回來。
還好,潭市還有能牽動他的人。
謝澈認為自己不過是用了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
等憫希去了醫院,他就可以用從謝恺封那裡偷來的東西完全留下他了……
等到憫希問起,他就會說——
“我是你的未婚夫。”
“我沒死,他們都是騙你的,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