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那捆仙索傷了筋骨,好幾日才将就着能走上幾步。繡顔來看我,說我真是萬幸,那攝魂袋是曆代掌門傳下來多用以處決門中叛亂弟子的,萬年來,曾化了好幾位上仙的元神。那幾個孩子不知深淺,盜取仙器,雖未能傷我性命,但殘害同門已是大罪,聽水姑姑講,他們已經被逐出南華了。隻是,有一個例外。
那個年紀稍長一些,推了繡顔一下的女孩子,名叫華鳳,是北海浮陽真人的親侄女,因南華與北海素來交好,實在不便逐她回去,俨掌門好說歹說,楚上仙才勉強點頭,允她留了下來。見他依然買自己的面子,俨掌門照舊稱他師弟,一切,好像從未發生一般,回到了原來的軌迹。
但我知道,任何人,任何事,一旦發生過什麼,即便看上去萬事如常,也不會再回到沒發生之前的樣子。
楚上仙還沒允許我出長生殿,所以每日每日,隻有繡顔來的時候,我才能知曉一些新鮮事。聽她講這些的時候,時辰總是過得格外的快,我想着楚上仙的冷面如霜,心中生出幾分竊喜。
那麼樣的一個人,若是他對待所有人都是暖的,捎帶着分你一些暖意,你不會覺得這暖有多麼熱烈。可如若他對所有人都是冷的,唯獨給了你一丁點兒溫情,哪怕隻有那麼一丁點兒,你也會覺得炙熱無比。楚上仙于我,便是這樣一個存在。他的維護,雖均是出于是非道義,于我,卻是彌足珍貴,那是我在始元那裡,從未得到過的厚待。那時候的我,對那份偏袒視若珍寶,覺得自己定是有幾分特别的,才得了他的垂青。故而,雖已極力克制,心底裡還是有些許自命不凡。
玉弗七來看過我一次,那時我正扶着牆壁練習走路,光看着腳下,忘記了手上,牆已經到了頭,一把撲空了,眼見着就要摔個四腳朝天。他就在那門廊裡風一樣的閃過來,萬分及時的托住了我。我動了動嘴唇,那聲七哥哥,卻是再難叫出口。不是憎,更沒有怨,而是我終于對始元向若而歎,她曾說的那些話是多麼正确啊,從今往後,本分二字,我定是會日日懸在心頭的。他見我趑趄嗫嚅,良久,終歸是颔首一彎嘴角,擡起手,摸了摸我的鬓發,道:“沒關系”,便走了。他走後我才想起,忘記了同他講,他送的那彎刀被我掉落了,似是被他那位女弟子撿了去,我不知該如何讨回來才好。隻是,那以後,他再不曾到長生殿中來。
那把刀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我的手裡。
是楚上仙問我:“你有刀,為何不反抗,任憑他們說你是廢物?”
我答:“你不是說,傷人之心,一個念頭都不要有麼?”
然後他就從懷中掏出那把刀,還給了我。我來回摸索着那上面的寶石和花紋,喜上眉梢。俨掌門卻匆匆趕來,少有的激動,口中念念有詞:“果然彙聚了,果然彙聚了!”
我将那彎刀收入袖中,楚上仙便不再看我,轉而問俨掌門:“在何處?”
“就在那在那四方境界。”
“如此,三月之内,便要動身了。”
他二人一來一去說的盡是我聽不懂的,待行至外殿,便聽不真切了。隻知俨掌門在那南華山巅觀微,似是看出了什麼非同小可,我猜測他們定是在籌劃一件大事,譬如,俨掌門那日甚是緊張的複靈珠。
自俨掌門風風火火的來過之後,楚上仙竟閉關了。如此一來,我的禁足也就免除了。隻是,依舊隻有繡顔同我交好,其他弟子見了我,神情甚是耐人尋味。後來是繡顔實在忍不住,才告訴了我。那日楚上仙對我庇護有加,不知是哪個多嘴的,竟傳出來那等混賬話。說我剛進南華,就被楚上仙要了去,長生殿日夜隻有我二人相守,定是存了别的心思的。不然照理說,我這等仙姿平平,是輪不到上仙親自看管調~教的,最多是同繡顔一樣,留在水姑姑的藥谷中侍弄藥材,那都是有所短缺了。
我聽得面紅耳赤,隻曾聽說過凡世之人多心智平庸,才會有流言蜚語傷人無形。殊不知,在這遠離凡俗的仙山寶地,也會無端生出這等惡俗之言。隻是,我或許受了楚上仙多日的熏染,性子也磨砺的沉靜了許多,深知口舌之欲不過是逞一時之快,即便占了上風,此事也不會皆大歡喜。于是我照舊退讓,退讓到底,退讓到泥土裡。
不知何故,竟想起留在清風峽的那些時日,如今一想,楚上仙當真是高瞻遠矚,他曾那樣問我,“一個人在這,不好麼?”如今看來,若當真一個人在那,也沒什麼不好。我捉魚,白澤摘果子,相依為命,也不會牽扯是非。冷清了些,又能如何,左右逆不了這本就孤獨的命途。那時的夜,現在想來,是那般恬靜,修羅還能來看看我。自從住進了長生殿,就再不見他來過。可見這南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進的來的。
繡顔那樣告訴過我以後,我便再沒有離開過長生殿。大多的時間,都耗在那梨園裡來來回回。她曾問我那裡面有什麼稀罕,我日日去也去不夠,其實我也不知道,總歸園子中央還有棵樹是能聽我說話的。人心千變萬化,善惡隻在一念之間,我心裡縱使裝了再多想說的話,也不敢随意說出口了。我也開始變得多心起來,即便是靠着那梨樹,絮叨之前,也要再三叮囑,若有一日你得法成了精,切不可将我坦露給你的這些話給說出去,不然,我這就砍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