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克裡斯蒂亞諾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難過。他想起他前幾年觀念的轉變，對于現在的足球來說，的确，大部分人隻把那當成一門生意。

而他在幾乎二十年之後才明白這個道理。

足壇是沒有溫情的……俱樂部隻是商人。球員則是轉會市場上的魚肉，是待價而沽的商品。

他給爵士倒了一杯熱騰騰的紅茶，然後選擇了一個安全的話題：“那麼你為什麼沒有去，亞曆克斯？”

“我想你也許會來找我。這就是原因。”弗格森說，“你總是喜歡在重大決定以後給我打電話，克裡斯。而這次這個決定顯然會影響你的一生——我認為你一定會來找我說點什麼。而我絕不希望在你需要我的建議的時候我不在那裡。”

爵士總是對的。克裡斯蒂亞諾想，他再一次證明了他有多了解我。

他看着亞曆克斯.弗格森灰白的頭發，爵士已經老了。這個培養他、引領他、成就他的男人，也沒有抵過時間，沒人能抵擋時間。他總說爵士是他足球意義上的父親，但其實在生活上也差不多。爵士陪伴他的時間已經比他真正父親陪伴他的時間要長了。

克裡斯蒂亞諾的父親長眠于他的二十歲。彼時他還沒有成為世界上最厲害的球員。

“我很不習慣，先生。”克裡斯蒂亞諾說，“沒有足球的生活——這很陌生。我從小就在踢球，我告訴法比奧，我會挑戰一下沒有足球的生活。可這有點難，我不知道我應該做什麼。”

生活并不隻有足球，他明白這一點。可是那畢竟陪伴了他那麼多年，他早晚會習慣，但需要時間。

“拍你的廣告。擴張你的商業。”爵士說，“維系你的家庭，我注意到你對你的孩子都教導得很好。那是個成熟的家長應該做的事。克裡斯蒂亞諾，這将是你後半生應該探索的領域，關于足球以外的責任，足球以外的事業，還有你自己。”

“我人生百分之七十五的熱情都獻給了足球。”克裡斯蒂亞諾輕聲說，他把頭靠在爵士的腿上，“我很難過，先生。我不想放棄足球，但我追不上球了，我的膝蓋一天比一天疼痛，我的速度一天比一天慢……追不上比放棄它更讓我沮喪。”

弗格森把他的帽子扯下來摸了摸他的頭，“我們都會老去，克裡斯蒂亞諾。”他說，“這是再普通不過的道理，上帝賜予你年輕的軀體，時光将這份賜予帶走。你無需對此感到茫然，我的孩子，你已經有了波瀾壯闊的一段人生，現在，是時候去開啟另一段嶄新的人生了。”

“傲慢的媒體和評論家總是希望事情按照他們期望的那麼發展。正如他們希望你停留在2021年，英雄停留在史書上永垂不朽，完全滿足他們對英雄的所有幻想。可看在上帝的份上，那隻是你的人生。你沒有義務滿足任何人的期望，你隻是你自己。”爵士的手從他沒有打發膠的頭發上慢慢拂過，仿佛隔着時光在觸摸18歲的克裡斯蒂亞諾。“所以我問你，退役是否是你決定這麼做。我知道你會忽視他們的評價，可那不代表他們帶來的傷害可以被忽略，我的孩子。你的任何決定都隻代表你自己，你想要，那你就去做。”

“你是一個大人了，克裡斯蒂亞諾。我願意永遠讓你當一個孩子，可你自己也不願意那樣。不管是在賽場上，還是生活中，你從很早以前就展現出了領袖的特質，你承擔責任，并且不懼怕承擔責任和壓力。我理解你感到茫然，我的孩子。我剛退休的時候非常不習慣，我隻想每天偷偷去卡靈頓。可很快我就意識到一點，我需要學着放棄，那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我做了決定，我會痛苦、茫然、不習慣。那需要時間，可我會适應的。”

這一瞬間，克裡斯蒂亞諾想起他爸爸在他小時候說的話，那是他去裡斯本之前的一個晚上。他說，你會适應的，孩子。

他又想起記者問弗格森的問題：梅西還是羅納爾多？

Ronaldo is my boy.

他愛克裡斯蒂亞諾，宛如愛着他的孩子一樣。

“我不知道。”克裡斯蒂亞諾輕聲說，“如果我沒法習慣呢？”

“你會習慣的，孩子。”

“我不确定……先生，我隻是感到孤獨。”

“你舍不得的是足球嗎，孩子？還是和足球有關的……别的事呢？如果你回到你的十八歲呢，克裡斯蒂亞諾？”弗格森提出一個設想：“如果你再次變得年輕，你會再次，毫不猶豫地投入足球嗎？”

你舍不得的隻是足球嗎？

克裡斯蒂亞諾想說會的，可是這一刻，他看着這漫山遍野的草地與花朵，看着推着海浪撞上岩壁的海風，看着偶爾飛往天空的群鳥，看着不再年輕的亞曆克斯.弗格森。他忽然想起來了一個人，有關于他最疼痛的秘密。那和他的人生、他的選擇都息息相關。那隻是遺憾。

他的爸爸，迪尼斯.阿維羅先生。長眠于二十年以前。

如果變得年輕……如果。

一個仁慈的設想。

他不太驚訝地發現自己并不會首先想着足球，再次擁有健康、年輕的軀體站在綠茵場上有多好？那太好了，可那比不上年輕代表着的東西。

那代表着……重逢。

“也許……？”克裡斯蒂亞諾含糊地嘟囔一句，“我不知道，爵士。如果我有的選，我也許會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茫然并非完全因為足球。”弗格森說，“足球對你的意義？它關系到的一切？離開這個領域讓你感到失控、遺失了一些東西嗎？”

“當然。”弗格森說，“在以往事業的重壓下，你沒空考慮這個。可當你選擇換一個事業，一個稍微輕松一點兒的，不那麼喜歡的。你就會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你的家庭和朋友身上，這當然很美妙，我想唯一不夠完美的地方在于沒有一個人徹底的懂你，所以你會感到有點兒孤獨。我的孩子。”

通常情況下，爵士不會談論他的感情生活。這很正常，畢竟他已經完完全全是一個成年男人了。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徹底的懂他呢？因為不懂，所以沒有人能夠讓他毫無保留地傾訴這些事……他的媽媽可以，但那疼痛也關于他的媽媽。他不會告訴她。

他的女朋友并不懂得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她甚至不愛足球。

一個沒法懂得你摯愛的運動的女朋友。不會懂得你的靈魂。

他低着頭，忽然想起他和對方之前關于婚姻的話題。

“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彼時的她這麼問，“我不是要催你，我隻是想确認你的計劃。”

克裡斯蒂亞諾當時回答：“我不準備在這種時候結婚。”

那也許算是借口，他随時準備好了結婚，他隻是不确定結婚的對象是否……是否得是一個不那麼懂他所愛的人。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她很好，她給予了很多可貴的陪伴，或許他隻是恐懼婚姻……

我總會結婚的。他告訴自己。當我的愛人足夠懂我的時候……或者我認為是時候了……

他擡頭看着爵士，對方正看着他，以一種理解的、包容的、長輩的眼神。他伸手抓住弗格森的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