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誰？”

這是每一位經過安多裡尼亞俱樂部足球場的人都會問的問題。

場上正在進行一場五人制足球。看上去他們都是十五歲左右的青年人，穿着普通的上衣和短褲。他們似乎都不是這個俱樂部的球員。

“你知道比分嗎？”這是新來的路人問的問題。

“一比一。”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回答他，順便看了一眼他手裡的相機。“卷發男孩進了一個球，另一隊藍短褲的男孩進了一個球。”

在場上踢球的人之中最顯眼的是一個頂着一頭毛蓬蓬卷發的瘦高個男孩，他的顯眼在于他對于皮球出色的控制力。路人并非全部人都懂足球，但他們中的大部分可以看出在卷發男孩的腳下皮球的服帖程度高于其他幾個人。他的那些漂亮的小花招讓球場邊的寥寥數人不斷地為他鼓掌，他的帶球速度非常快，足球在他的腳下顯得十分聽話，他對此顯然習以為常。不同于其他男孩離球太遠或者離球太近，那些男孩隻是追着球跑。而他跑步和足球滾動的頻率是統一的，顯然他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跑步，而在他的控制下，似乎球也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滾。

這是相當賞心悅目的一幕，而對于路人之中更加懂球的那部分來說，這可就是一項了不起的天賦了。對于那些籍籍無名的球員來說，怎麼讓自己和球變得統一也許是一項他們永遠無法明悟的事兒。

有兩個人在卷發男孩接到球的一瞬間就迎着他圍堵上去，他踩了兩下單車，令人驚訝，這男孩做假動作肩膀不會有偏向。過路人不禁想起巴西的那個羅納爾多——他的單車非常穩健，同時兼具美觀和欺騙性。在這樣高速的運動之中，卷毛頭猛然間一個變向就晃倒了其中一個男孩，同時他朝他們這邊的兩個男孩大喊了一聲什麼，另一個還跑動着的男孩已經上手來拉拽他的衣服，下一秒，他的腳後跟輕巧地磕了一下皮球，皮球往他的身後滾去，這個充滿想象力的腳後跟傳球讓拉拽他衣服的那個男孩呆了一下。剛才被呼喚的其中一個男孩已經跑過來了，皮球正在他的跑動線路上。可他沒有接到這個球。球被另一個提前啟動的氣喘籲籲趕來的男孩給匆匆踢到了另外一邊。

過路人不禁感到了懊惱，他幾乎想捶胸頓足。指責一下那個傻乎乎的男孩——你難道不能早點跑過去嗎？為什麼你的反應那麼慢，甚至還比不上你們的對手？

那個沒有接到球的男孩顯然有了與路人一緻的懊惱。可沒等他開始沮喪，那個剛剛貢獻了一出精彩表演的男孩已經奔跑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過路人聽見那男孩在給他打氣：“那沒什麼，你做得很好，打起精神來！我們要赢！”

他很有自信。這是路人的第一反應。非常冷靜、非常成熟。這樣的心态可不像是一個年紀輕輕的男孩。

倒像是……

路人沒有細想，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場上的新一輪攻勢吸引。卷毛男孩朝他的隊友大喊着什麼，那些原本就非常生疏的男孩沒有配合得更好，但是他們顯然不像剛才那麼不知所措，他們看上去都已經有了一緻的想法，那就是把球交給卷發男孩。

既然路人可以看出他們的目的，他們的對手也同樣了解他們的心理。他們的對手分出至少兩個人随時關注着那個男孩，而其他人追趕着另外拿球的人，他們似乎隻想好好地踐行防守這個任務，對于五人制足球來說，在一方執着于防守的時候，強弱雙方的差距其實并不明顯。

觀衆們以為自己不得不看一些沒太多驚喜的、關于防守和突破防守、雙方來回搶斷的故事。事實也的确如此，球幾乎很難被傳給那個卷發男孩。那真是一個聰明人。他在意識到他的隊友難以傳球給他之後立刻放棄了去接球，路人驚歎地看着他突然往一個防守薄弱的方向奔跑了幾步，這吸引了三個人的注意力，他們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的動作，用以防備他的隊友忽然給他一記長傳。而在他們轉移注意力那一瞬間，皮球被傳給了真正接球的人。

路人幾乎想要鼓掌，為這個聰明的男孩歡呼喝彩。五人制足球沒有越位規則，這樣的動作的确可以有效轉移對手的視線。可是幾秒鐘以後他就想要怒吼，那些男孩又丢掉了皮球！

幸好、幸好有人立刻去修正這個失誤——又是那個卷發男孩！他回防的速度可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快。球被簡短傳遞了兩次，他的對手模仿了一個他做過的動作——非常拙劣的踩單車，想必卷發男孩也這麼想，因為他不到三秒鐘就把球從對手的腳下斷下來，這次他那些傻乎乎的隊友決心彌補之前的錯誤，他們用身體擋住對手，皮球被卷發男孩的隊友順利帶走，開始往對面的球門方向狂奔。

另一隊的球員們被吓壞了。

他們飛快地回防，他們奔跑時的無球速度高于那些隻會追着球跑的男孩，可别人的速度也不差。男孩們彼此打定主意不講任何風度，拉扯衣服，推推搡搡。他們太過驚慌失措、疲于奔命。以至于犯了一個緻命的錯誤：太專注于盯球而忽略了更應該被警惕的球員。

他們忽視了那個卷發男孩，畢竟那個卷發男孩奔跑在他的隊友之後的位置。路人不能太過責備他們，你不能要求在這樣的小地方踢球的人擁有雷東多、齊達内那樣的意識。在他們無暇他顧的時候，卷發男孩已經快速靠近，他随時可以往前撕扯對方的防線，也随時可以接應他的隊友。

于是，在觀衆們誠心誠意的期待中，在雙邊球員們或驚慌或緊張的心情裡，皮球經過幾腳簡單的傳遞，這次進攻不得不被各種小動作幹擾。球最終被回傳給位置稍微靠後的卷發男孩，那并不是一個理想的位置，至少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在那兒射門太遠，而傳球給其他人？經過剛才的考驗，那真是得對他們的能力畫上一個問号。

那個男孩接到球後并未辜負期待，路人猜測他會用一些漂亮的方式去過人，畢竟他之前就是這麼做的。可他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防守球員還未靠近，他就已經快速出球。——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到底有沒有調整？——那是一個左腳外腳背的、力道十足的遠射。一個非常美妙的世界波，兼具力量與美感。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以一個不可阻擋的姿态沖入球網。

守門員毫無辦法。

“非常漂亮的遠射！”路人身邊的大胡子男人忍不住鼓掌，逗留在這個小球場旁邊的觀衆們都在鼓掌，誰能相信呢，在這種籍籍無名的小地方能看到這樣的表演？那實在是走了大運了。

這個無可争議的進球打碎了對手的鬥志，他們失去了進攻欲望，用一種不太積極的防守姿态度過了剩下的五分鐘。皮球在他們腳下倒來倒去，直到客串裁判的一個女孩吹響口哨，看上去他們很高興這場五人制比賽終于結束了。

他壓根不像一個年輕人。這時，路人忽然想起了之前按壓下去的想法，這男孩踢球的樣子，更像是一個富有經驗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