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做你的事吧,兒子。”他登上電車以前這麼告訴克裡斯蒂亞諾,“不用擔心我。我是說,對于暫時沒法解決的問題,我們隻需要接受現實。”
克裡斯蒂亞諾不想這麼說,但他的确因為目前的窮困境地感受到了緊迫。那是一種讓他呼吸發麻的緊迫感,比任何一場他經曆過的比賽的壓力都要大。沒有人怪他,也沒有人寄托不切實際的希望給他,恰好相反,他的哥哥姐姐甚至願意在這麼艱難的時刻支持他一筆錢讓他去做他的事情——其實他們不應該給他的,但他們還是給了——隻因為他決心那麼做。
這樣的壓力是克裡斯蒂亞諾給予自己的。
他想起曾經他失去爸爸之後的心态變化,他告訴卡蒂亞:我的錢沒能挽救爸爸,所以我們及時行樂吧。可現在,回到還能改變命運的時候,他卻因為沒有足夠的錢而不能立刻挽救他的爸爸。
……這未免有點諷刺。
他的青訓合同會在聖安東尼奧節後的第二天結束,葡萄牙的所有俱樂部都會為節日放假,這意味着他可以提前離開裡斯本。
他沒告訴任何隊友他不續約的消息。拉斯洛.博洛尼幾乎每天都會找他談話,試圖改變他的想法。何塞.維加也來和他聊了兩次——維加對結果不滿意。而上次在他們訓練賽攝像的那個男人,吉姆.瑞恩,也經常來找他打聽他是不是因為被其他俱樂部以一筆簽字費邀請了才不準備繼續簽約。
“你知道,孩子。如果是有關于錢的問題——這會很容易解決。”吉姆幾乎在明示他,“我們可以談談。任何條件都是值得讨論的。”
吉姆實在有些想得太多。克裡斯蒂亞諾心裡這麼想,他真的應該去演偵探劇。
他記得吉姆,或者說他從弗格森的自傳裡知道了這個人——讓曼聯注意到他的首要功臣。當然了,奎羅斯也起了一定作用。不過吉姆和曼聯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弗格森。
亞曆克斯.弗格森。
自從回到他的十六歲,克裡斯蒂亞諾還沒有看過一場曼聯的比賽,他也沒有試圖從任何的報紙或者電視上看到弗格森的臉。他偶爾在夜晚會想起那個蘇格蘭老頭,想起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足球生涯的父親。
他真的很想念爵士。他喜歡和他聊天,聽他的建議或是教導。随便什麼,他讓他知道在他感到孤獨或是迷茫的時候總是有一個人可以傾訴的。
可他沒法把這樣的思念告訴任何人,畢竟沒人會相信他和弗格森有任何關聯。一個還沒有什麼名氣的伊比利亞半島的年輕球員,不可能認識英超的冠軍教頭。
……夢境之外,他是他最好的引導者。夢境以内,他是他還不認識的偉大教練。
這份巨大的割裂感,讓克裡斯蒂亞諾感到孤獨。
……
他離開裡斯本那天是6月13日的傍晚,聖安東尼奧節俱樂部給所有人放了假,克裡斯蒂亞諾提前給他的爸爸媽媽打了電話,他告訴他們他不會回家。但沒說他去了哪兒。
三個小時之後,他到了羅馬的菲烏米奇諾機場。即使這會時間已經接近午夜,可溫度依然很高。他在機場的衛生間裡洗了把臉,在橙色的燈光裡,他端詳着他年輕的臉。這張臉上還有輕微的雀斑,因為沒休息好長出的一個小痘痘,濃密的卷發因為沒有發膠而顯得亂蓬蓬的。
……克裡斯蒂亞諾一直避免讓自己一個人呆着,可他不得不一個人來意大利,畢竟他沒法對他的家人解釋他為什麼會說意大利語,那從來不是體育學校會教授的課程。而一旦獨處,他就會不可避免地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這個世界是真的嗎?或者……是一個以假亂真的白日夢?随時準備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醒過來。
他無法對任何人吐露命運。這隻是一場夢……或者不是?在夢裡的世界,不會有人知道他來自哪裡。那個年邁的,備受磨難的靈魂,小心翼翼地窺視着這個世界。
“你還好嗎?”路過的路人這麼問他。
克裡斯蒂亞諾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表情,那看着可真夠可憐的。“謝謝你。”他說,“我會沒事的。”
——他原本充滿勇氣。可這世界上最讓人難受的事,就是得到了之後再失去。什麼樣的瘋子才會把夢當成真實世界?一個人能夠對他夢寐以求的美夢保持理智多久?
……是否這也是做夢的代價?他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