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祈問道:“舅舅,這位老先生是誰,他好生有趣。”
提起這個人,鐘桢也覺得有趣,他介紹道:“老先生的原名沒有人知道了,人們常聽他說‘毋為’二字,就索性讓他姓吳名為。不過比起吳為,大家更愛叫他明澗山人,以其常年久居明澗山得名。”
公孫祈又問:“為什麼沒有人知道原名呢?”
提起他的經曆,就更有意思了,鐘桢笑道:“明澗山人是哪國人也沒人知道,人們隻知道他曾向北行至北海,向西行至西域,向南行至南海,向東行至東海。
他一生以雙足丈量了天下,在東海冥想了七日悟得了大道,最後又從東海向西行。沒有君主采納他的主張,于是來到宋國後就在明澗山長住了下來,那時他已經鬓發全白了。”
公孫祈大為震驚,她道:“這樣厲害的人物竟也是舅舅的門客嗎?”
鐘桢哈哈大笑,他道:“明澗山人并非是我的門客,隻是聽說我這裡無償飲酒,便偶爾來參加筵席。他從不說話,隻是一個人坐着飲酒,今日還是托祈兒的福,聽他講了個故事。”
他真是個逍遙的人啊。
公孫祈單從黎國到宋國,就自認為見識了許多,而這老者卻幾乎走遍了九州,他見過北海的波紋,見過西域的沙塵,見過南海的炎熱,也見過東海的遼闊。
何其浪漫瑰麗的人生啊!
公孫祈的眼睛裡見識了痛苦,而他見識了世界。他與蜉蝣相伴,也與鵬鳥為伍。他見識了秋毫之小,卻悟得了不以秋毫為小;他見識了東海之大,卻悟得了不以東海為大。
何其透徹清明的領悟啊。盡管公孫祈不懂得他的道,但這個小故事足以讓她受益良多。
明澗山人這一番言論将氣氛推至了高潮,衆人徹底不再拘束,沒有想着要怎麼發言,于是縱情飲酒,酒至半酣時有個小公子被推了出來。
小公子看起來沒有到弱冠,和公孫祈差不多大小,穿着不算華貴,但勝在幹淨整潔。他不似一般貴族膚色白皙,而是有一種久經日曬的淺紅褐色。
推他出席的門客喝得半醉,他道:“殿下、維之君,孫小兄有個妙極的法子,讓他講給大家聽。”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到孫渚的身上,本來就喝醉了紅的臉變得更紅了,他羞澀而腼腆,但喝了酒也壯了膽子。
他害羞道:“小生給諸位獻醜了。小生其實也沒有什麼妙招,隻是公主殿下說安得兩全之法,這讓小生想到自己所研究的東西。
“大人們讨論是否該行徭役,所顧及的就是人們生産的糧食不夠吃。小生覺得要解決這個徭役問題,歸根結底還是要從糧食下手。如果生産的糧食足夠大家吃,那便可以安心地打仗,保衛我們的國家。”
衆人無不震驚的,都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聽他說下去。
鐘桢更是敏銳,他問道:“那依孫先生看,該如何從糧食下手呢?”
孫渚剛才有點犯迷糊,所以沒有說下去,這會他緩了過來。
他接着又道:“小生愚見,應該興修水利,洩洪防旱;生産鐵具,便利耕種;推廣牛耕,降低人工;小生還聽說南方一城興起一種壟田之法,于是自己試了一下,的确很有妙用,可以推廣全國采用。
“最後就是小生自己的想法,種子的優劣會極大地影響收成,如果我們把各地的種子收集起來,選出最優質的種子,從而推廣向全國,這樣全國的糧食産量都能得到提升。”
孫渚很少喝酒,今天被朋友灌多了,喝得他頭暈眼花,說完便倒了下去。
如果說前面幾人帶給了大家有關“道”的思考,孫渚所言是切實可行的術,有所了解的人都不會不贊歎佩服。
全場都鴉雀無聲,鐘桢連說了三個“善”,吩咐仆人背着孫渚去客房休息。
大家沒想到,這個平常羞澀不發一言的孫渚,心裡卻有着自己的乾坤。
風也喧嚣起來,木犀的香氣在庭院裡和着酒香飄揚,梧桐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笑。
公孫祈也沉浸在這木犀與梧桐的盛宴中。今天的她見識了各種思想的交鋒,見識了天地之浩大,也見識了人心之豐盛。
她現在生起一個念頭,她想讓先生也參加這樣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