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盡,衆賓歡而退場。
鐘桢親自送走了門客。深秋的申時,太陽已悄悄往山巒背後藏。
公孫祈也想就此離開了,鐘桢卻說道:“丫頭,你還沒見過你舅母呢!”
鐘桢第二次提起舅母,公孫祈才深深反應過來舅母的存在。她當初離開宋國時,舅舅還沒有娶親。
那年鐘桢已經二十四歲了,在世人的眼中可謂是離經叛道。
不過那時他的父親,也是前任的宰相已經離世了,他又被宋伯任命為宰相,也就沒人管得了他。當然,除了每逢見面都會訓斥的禦史大夫伏栩。
反應過來的公孫祈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為舅母備禮,她慚愧又擔憂道:“舅舅,祈沒有為舅母備禮,沒臉見舅母了。”
鐘桢卻笑道:“你舅母怎會在意這些小事,以後來都不必花心思準備什麼,隻見過客人上門備禮的,沒見過家人也要備禮。”
原來這裡也是她的家。
鐘桢沒給她發呆猶豫的時間,他道:“走,去看看你舅母在做什麼。”
而後就先邁開步子走了,公孫祈也跟了上去。
下人說夫人在醴園,他們也就去了這裡。醴園是丞相府最大的後院花園,有水榭樓閣,從外邊引來了活水,清冽甘甜,被用來釀造好酒。
鐘桢的夫人名喚姜稚,她在水榭裡擺放糕點茶果,兩個小公子嘴饞吃了自己份還想拿,她攔了一個又攔另一個,分身乏術。
鐘桢走近姜稚,把自己發上的木犀取了下來,插進來她的雲鬟。
姜稚先是一驚,等鐘桢插好了,她轉過身望向他,眼裡滿是愛意和羞澀。
鐘桢的心裡從來沒有任何人走近,直到在開滿雛菊的山坡上看見姜稚,從此熱烈地邀請這個女孩子住進自己心裡。
那年的姜稚剛及笄不久,如今快到花信之年的她,還是如同梨花一樣純潔美麗。她沒有長着鐘桢曆來推崇的樣貌,卻被他奉為神女。
鐘桢輕撫她的發絲,柔聲道:“這是你外甥女送你的花,她來看你了。”
姜稚欣喜地看向公孫祈,她的聲音像黃鹂鳥兒的鳴叫,“祈兒,快來嘗嘗我為你做的茯苓糕和棗糕。”
舅舅等了二十六年的人,原來是這樣的。公孫祈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她的眼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與痛苦,隻有愛與幸福。
這個世上,也能容得下這樣的純粹嗎。不,世界容不下,是舅舅守護着舅母的赤子之心。
公孫祈笑着走近她,作揖道:“舅母安好,祈兒從沒見過舅母這般美好的女子,今日才是長見識了。”
這話誇得姜稚滿臉羞赧,躲在鐘桢懷裡不敢看她。
鐘桢笑道:“你這外甥女向來嘴甜,不過話卻是實話。”
姜稚也不面向鐘桢了,她轉過身去端糕點,沒想到大人說話,小孩子就悄悄吃着東西,一大一小兩個嘴裡塞滿了棗糕,隻留了三個。
姜稚拿孩子沒辦法,雖然着急但又不願生孩子們的氣。
鐘桢一手一個提着倆貪吃鬼,把他倆放到公孫祈面前,他看好戲般道:“你們把阿姊的糕點吃了,讓阿姊好好教訓一下。”
小的叫鐘瑜,今年四歲,他一口咽下抹了抹嘴,指着哥哥便道:“阿姊,都是他吃的,打他打他!”
哥哥叫鐘瑾,快滿七歲了,他先和公孫祈打招呼,小身闆行禮有模有樣的,他笑起來像太陽般明亮,又帶着幾分狡黠道:“瑾兒向姊姊問好,姊姊這樣溫柔大度,一定不會和弟弟一般見識的對吧?”
他的正經也就一下,還沒等公孫祈開口,就追着弟弟去打他,“好你個阿瑜,當着姊姊面撒謊,哥哥來教訓你!”
“你幹嘛!阿姊都沒說什麼,你憑什麼教訓我!”
他們從長廊跑走,一個追一個逃,誰也不先妥協。
姜稚擔心孩子們便也追了過去,口中連喚着:“别跑别跑,當心腳下!”
公孫祈被兩個孩子逗笑了,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同阿暢。阿暢也是調皮搗蛋,誰也不服氣,想要什麼就一定會努力拿到,隻是有一樣東西,他們可能永遠也得不到了。
姜稚貼心地在案邊放了兩盆清水,鐘桢示意公孫祈嘗嘗糕點,他淨手後自己先挑了一個夾起來咬了一口,贊歎道:“你舅母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公孫祈便也淨手,選了隻剩一塊的茯苓糕,她嘗了一口,味道有點怪,但她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吃完了,而後道:“舅母做的糕點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