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個人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公孫祈大抵會懷疑,但像明澗山人這般回答,反而讓她感到無比的信任。
隐約有穿堂風吹來,臉上的寒意讓公孫祈感到清醒,她像請教夫子一般請教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前輩,請問如何才能使晚輩的父親病愈呢?”
老者回答:“但凡治病,都講究對症下藥,知道為何病了,才能治好。”
公孫祈大概知道父親為何生病,她能夠體會到父親的心情,遂低沉道:“晚輩的父親大抵是因為季國數次來犯而困擾。”
明澗山人臉上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他的臉頰因為喝酒而绯紅,本該有幾分滑稽,看起來卻又深刻。
“如此,打敗季國不就是了。”
就是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背後的恐懼卻那麼令人窒息,公孫祈緩了緩回答:“季國還未攻來,勝算也還未知。”
明澗山人又笑了,他道:“那你說,敗局已過去幾個年頭,而新的戰争還未開始,那麼生病到底為何呢?”
公孫祈沉默。
“所困不過執念罷了。”
執念,所執的念頭,公孫祈望着明澗山人的眼睛,求知若渴。
明澗山人告訴她:“月至滿時,自然就要虧損,冰到春時,自然就要消融。重視農桑,百姓食飽衣暖,輕視武力,國家敗于兵戈。這一切都是自然,不接受,就是執念。”
他飲酒如喝茶,接着道:“世人困于自己的心已經很久了,這樣看來,你的父親已是執念太深難以釋懷。”
那雙看似混濁實則清明的眼睛望向公孫祈,“那麼你呢,你還不準備放下執念嗎?”
公孫祈感到慌亂,她來不及躲避眼神,隻聽見如雷鳴般的竹爆之聲,這聲音仿佛響在她的心裡,讓她感到驚駭。
是竹林上負雪太多,竹子彎了腰承擔這份重量,最後卻還是負擔不起,被生生壓斷,發出一道道清脆震耳的聲音。
明澗山人轉頭看着這一幕,既沒有惋惜,也沒有喜悅,眼裡隻是淡然。
“小姑娘,你在為此遺憾。然而生命就是這樣,得天地之氣誕生,又終要回歸天地懷抱。人與萬物并無差别,終究要歸身于遼闊,這便是道。而你,為何不接受呢?”
其實,病得不輕的亦是公孫祈。
公孫祈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度過了這個下午,或許是沉水香的作用太大了,所以坐在明澗山人的身前,她雖然茫然,卻大體是心靜的。然而出了明澗齋,她才後知後覺地在恐慌,在害怕。
所謂的生死,究竟要如何看待呢。她嘗試着去想,卻隻是心痛罷了。見她精神不佳,樓渰便背着公孫祈下山,他也聽了明澗山人的一番話,隻希望公孫祈能夠想通。
“殿下,累了便睡會吧。”
公孫祈果然也沉沉睡去,她今日體力與心力都消耗太多,一旦得到安穩,便失去了意識。
回到長歡殿後,公孫祈病了。她的病來如山倒,又是風寒,又是心悸,高燒持續退不下去,整整昏睡了一日,驚動了阖宮上下的人。
樓渰第一次被傳喚到宮殿,因為公主殿下病醒時想見他。
芙玉帶着樓渰進宮,在長歡殿外她停了下來,轉身面對着樓渰,她的神情不辨悲喜,“樓大人,見殿下也要佩刀麼?”
樓渰心知肚明,卻也配合着演這一出鬧劇,他取下佩刀交給芙玉,隻說:“請讓我得見殿下一面。”
立刻便有人前來将樓渰扣押住,看着這個不願反抗的人,芙玉仿佛看見了公孫祈,她沒有答應,也沒有嘲諷,“樓大人應該去求夫人,奴婢做不了主。”
巧心在門後悄悄看着這一切,她眼見着樓渰被帶走,卻不敢出聲,隻能在公孫祈的身邊祈求她快點醒來。
樓渰被關押進囹圄行刑前,先被帶到了康甯殿,鐘姝靜坐在廣榻,看起來神容并不輕松。
她開口,言語中滿是上位者的輕蔑,“你可知罪?”
樓渰恭敬地回答:“臣沒有照顧好殿下,臣認罪。”
順從地認罪并不能使鐘姝的心裡寬慰,她反而更加惱怒,她這一日沒有見過公孫祈,隻是聽說了她的病症便抑制不住地生氣。
“錯了,”鐘姝嗤笑一聲,目光如炬,“你罪在招惹我的女兒。”
樓渰埋頭,不發一言。
鐘姝在這一刻的寂靜中感到煩躁,她既喜悅于恨之入骨的人就在眼前任她懲處,又失落于這人毫無情緒波動,仿佛一塊木頭,使她的怒火沒有落到實處。
她閉眼,那些曾經的回憶就湧入心頭。她還記得他的模樣,她還記得曾經的海誓山盟,最後都歸于一句“惟願你安好”。她一點也不安好,在這康甯殿,仿佛是遙不可及的廣寒宮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