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芷将《西域列國志》重重合上,墨汁濺在宣紙上暈開一片烏雲。窗外更漏指向三更,藏書閣的燭火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長如劍。
“殿下真要如此冒險?”蘭煙攥着她袖角的手在發抖,“若又叫外人發現,恐怕……”
商芷已經換上夜行衣,玄色布料裹着纖細腰肢,竟比男子還要利落三分。
她将謄抄的書冊堆成矮牆,讓玉露換了她的衣裳——從門外看,隻能看到伏案疾書的背影。
“皇兄若再渾噩下去……”她擡手推開窗栓,夜風卷着雨過後的清涼灌進來,“大宏江山遲早要葬送在太子手裡。”
她翻出窗棂時像隻靈巧的夜貓,靴尖點在琉璃瓦上不發出半點聲響。巡夜的禁軍剛轉過回廊,商芷已經借着老梅樹的枯枝蕩上宮牆。三丈高的朱牆外,商弦羿正倚着棵歪脖子棗樹打哈欠。
“皇妹深更半夜約我來聽牆角?”他懶洋洋抛着顆蜜餞,“莫非東宮藏着什麼絕世佳釀?”
商芷一把拽住他前襟,力道大得将蜜餞都震落在地:“皇兄可知太子在兵部做了什麼?”
她壓低的聲音裡淬着毒,“他批了調令,要把北境三成的守軍換成柳氏舊部!”
商弦羿玩世不恭的笑容僵在臉上。北境防線是洛将軍的玄武營用命守住的,當年樓蘭鐵騎都未能踏破的雄關,如今竟要交給那群克扣軍饷的蛀蟲?
狗洞下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太子的咒罵,在寒夜裡格外刺耳。
“瞎了眼的老登!”商玄慶一腳踹翻紫檀木案幾,上等的青瓷茶具嘩啦碎了一地。“商芷和貴妃那對隻會搖尾乞憐的狗東西放個屁都是香的,本宮嘔心瀝血為朝廷辦事反倒成了罪過!”
商弦羿的扳指被捏得裂了道縫。商芷将謄抄的《西域列國志》塞進他懷裡,紙頁間密密麻麻的紅批全是北狄近年犯邊的記錄。
牆内又傳來太子摔砸東西的動靜,她壓低聲音:“若讓這等狂徒登基……”
“六妹何必激我。”他忽然撕下纨绔面具,眉眼淩厲如出鞘寶劍,“你明知我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商芷冷笑,從懷中掏出卷染血的絹帕,“那皇兄可知三月前,戶部将赈災糧換成了沙石?”帕子展開,裡面裹着幾粒發黴的粟米,“這是黃河災民啃的樹皮裡扒出來的!”
“若我為男兒!”商芷突然哽咽,護甲在宮牆上刮出深痕,“何須求皇兄出手?”
東宮書房内一片狼藉。價值連城的字畫被撕得粉碎,硯台砸在柱子上濺開墨迹如血。幾個小太監跪在角落瑟瑟發抖,額頭緊貼地面,生怕太子的怒火燒到自己身上。
商玄慶抓起案上僅剩的白玉鎮紙,在掌心掂了掂,突然狠狠擲向窗外。琉璃窗棂應聲而碎,驚起院中一群雀鳥。
“禁足?呵,好一個禁足!”商玄慶扯開衣衫,脖頸上一道猙獰疤痕,“當年攻打樓蘭,本宮差點被蠻子砍掉腦袋時,怎麼不見那老登心疼?現在倒好,為了個樓蘭來的賤人,反倒把親兒子關起來!”
他一隻腳踩在桌子上,手裡攥着條烤羊腿,狠狠撕咬一口,胡亂嚼了幾口,灌着酒水往下咽。
“他娘的留着商弦羿那頭呆驢在身邊吃香喝辣,把費力不讨好的活丢給老子幹,死老頭子氣都喘不勻了,還他娘的納什麼樓蘭女人。當年就該讓老登禦駕親征,好半路直接颠他上西天,老子再哭啼啼地趕過去給他原地火化!”
幾個盤坐在地上彈琴的樂師顯然被這番言論吓得不輕,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是該繼續奏樂還是該退下。
“快給老子彈,請你們來吃幹飯啊!”哪知太子雙目圓瞪,直勾勾盯着地上這幫人,大聲呵斥,“就該讓你們去給老登奏哀樂,省的你們哭墳一樣喪着張臉!”
一衆樂師吓得趕忙就着手中琴弦胡亂撥弄,好一會兒才将樂聲合在一起。
她将太子的咒罵、災民的慘狀、邊境的危機一樣樣攤開,像在下一盤殘酷的棋。“太子已與北狄結盟,承諾登基後割讓河套。如果丢掉,大宏在西北就再無屏障,異族若來進犯,大宏則無險可守!”
牆内,
“殿下息怒……”貼身太監福安戰戰兢兢地遞上帕子。
“息怒?”商玄慶一把奪過帕子,“那老登不理朝政,終日不是求仙問道就是沉迷酒色,反而本宮成了大逆不道?丞相那條老狗把持朝政,克扣軍饷,怎麼沒人敢放個屁?”
他搖搖晃晃走到兵器架前,抽出佩劍“铮”地一聲劈斷了半截書架。
書卷嘩啦啦傾瀉而下,揚起一片塵埃。
“樓蘭送來的是什麼質子?分明是探子!”劍尖在地上劃出刺耳聲響,“打了敗仗不想着雪恥,倒把女人往敵人床上送,這種下作手段也配叫皇室?北狄的蠻夷都知道甯死不屈,樓蘭皇室這群軟骨頭還不如糞坑裡的蛆!”
英朗的青年面目猙獰,當着一衆部下口吐芬芳,順帶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桌子。
桌上的酒水美食,翻落一地。
任憑翻落的酒水、果子四處滾落,屋内衆人一動也不敢動。
他扔下手中的劍,頹然地坐到椅子上,立刻有兩個美姬過來,一人捏肩,一人揉腿。
“江樓月那個該死不死一肚子壞水的瘋狗,蒼蠅一樣過隔幾天就來惡心人,安安靜靜拱你的屎不香嗎,他爹真是閑的,狗一樣帶着自己那幫孫子到處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