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這才發現,十二折素紗屏風後不知何時多了道身影。隔着鲛绡薄紗,隻見那人十指在焦尾琴上輕攏慢撚,指尖起落間似有流螢追随。偶爾從廣袖中露出的腕骨,白得像是新雪堆就的玉山。
在一片驚歎聲中,唯有商芷垂眸凝視茶湯倒影。江樓月這個死綠茶,又要整什麼幺蛾子?
“叮——”
一個泛音突然拔高,屏風後的人影微微仰首。珠簾碰撞間,半張側臉驚鴻一瞥——眉如遠山含黛,眼尾卻斜飛入鬓,在清冷中平添三分妖異。恰有風過,吹得他額前碎發與腰間玉佩縧帶一同飛揚,玉色衣袂翻湧如雲海生波。
“天老爺!這哪是凡人……”林羨容失神呢喃,手中琉璃盞滑落在地。
“他可真好看。”宋攸凝無意識啟唇驚歎,這位素來以容貌自傲的貴女,此刻竟自慚形穢到不敢直視。
琴聲戛然而止時,滿園靜得能聽見池魚躍水的聲音。
屏風被兩名侍女徐徐拉開,江樓月廣袖垂落,露出方才撩撥心弦的纖長手指。此刻衆人才看清,這位異域質子那雙攝人心魄的深藍色瞳孔。
“驚擾諸位姑娘,是在下唐突。”聲音如冰裂春溪,明明說着告罪的話,唇角卻噙着若有似無的笑。起身行禮時,發間銀鍊綴着的藍寶石正垂在眉心,随着動作在額間輕晃,像第三隻妖異的眼。
林羨容突然倒抽冷氣——她認出來了!這是樓蘭王室獨有的海藍寶額飾,傳聞能照見人心魍魉。
“怪不得……”趙念安用帕子按着劇烈起伏的胸口,聲音發顫,“六殿下為了他連女兒家的臉面都不要了……”
席間頓時響起一片心領神會的竊竊私語。
“聽說上月她跪在奉天殿前兩個時辰,就為求陛下賜婚……”
“何止!我姑母在尚宮局當差,說六公主連嫁妝單子都拟好了。”
“依我看根本都不怪公主殿下。”順義縣主道,“定是這西域來的蕃人使了手段,狐媚了公主。”
幾個貴女附和,“這仙人般的姿色,卻是叫人難抵誘惑。”
商芷的餘光落在不遠處那個玉立的身影。
“質子殿下好琴藝。”肅王妃鎮定開口,指尖在木案幾上輕叩三聲,“不知是這席間哪道佳肴引得質子移步?本妃也好讓廚房再備些。”
江樓月聞言擡眸。陽光穿過琉璃瓦,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細碎光斑,那雙深藍的眸子泛着異域特有的流光:“王妃見諒,臣是聽聞自己遺失的信物鬧出誤會,特來賠罪。”
他行動時,玄色錦袍上的銀線暗紋如水波流動,腰間蹀躞帶上的銀鈴随着步伐發出清越聲響。
滿園貴女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這位樓蘭質子舉手投足間自帶一股異域風雅,偏又透着幾分中原士子的清貴。
“殿下萬福。”他在商芷三步外站定,右手撫心行了個樓蘭禮,“臣是來尋日前殿下所贈的信物。”
信物?什麼信物?哪裡來的信物?商芷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縮。這厮演得倒像真的一般!
她正欲開口,卻見江樓月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個鎏金錦囊。他單膝點地,将錦囊高舉過眉:
“這是臣新得的和田暖玉。”他聲音低沉,尾音帶着幾分樓蘭人特有的沙啞,“殿下若肯垂憐,還望重新賜下金線荷包。這次……”他擡眸,深藍色的眼底翻湧着令人心驚的執念,“臣必以性命相護,再不遺失。”
錦囊打開,一枚羊脂白玉雕成的并蒂蓮靜靜躺在其中。玉質溫潤如凝脂,蓮心一點朱砂,恰似少女羞紅的面頰。有眼尖的貴女立刻認出,這分明是前日西域使團進貢的珍品!
肅王妃眼中精光一閃,突然笑道:“原來如此!”她轉向面色鐵青的商栖,“甯兒,你的玉佩想是落在别處了。”
江樓月仍保持着獻禮的姿勢,寬肩窄腰的輪廓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商芷能清晰看到他脖頸處一道未愈的傷痕,那是廟會上逃避周凜的追捕時為護她所傷。
此刻那道傷痕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莫名透着幾分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