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惜眉頭輕蹙,微微咬了咬下唇。
前世她與慕容津渡相識于彼此最晦暗的時間,如寒夜孤舟上相互依偎取暖的旅人,相互依靠,當時她将相依為命的情誼,當作了刻骨銘心的愛戀與救贖。
婚後雖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慕容津渡也從未虧待于她,可經年累月,那份曾經熾熱的情意終究在歲月中化作了寡淡的日常。
唯有一事,始終橫在他們二人之間,無法逾越,便是慕容津渡複仇的心不減,他從未有一刻放下過複仇執念,日夜謀劃。
如今重來一遭,她也懂得了他的執着,所以不曾怨過,她今生所求,唯願自己能平安順遂地活着。
在得知前世真相後,她也沒有感到難過與不甘。
如果說她曾錯将這份依賴當□□戀,那她或許從未真正愛過慕容津渡。
那此刻站在她眼前之人呢……
他曾多次救她于危難之中,有願為她挺身而出,這般情義,他從不曾施與旁人。
要說無動于衷,自然是假的。然若說這便是情愛,大抵也并非如此。
“我回答過鶴将軍很多次這個答案了,我覺得将軍英勇無畏,是我宋國之福,也希望将軍長命百歲,一生順遂。
我身處後宮之中,多次遭到迫害,我是想活下去,是以多次尋求将軍的庇護與合作。
我對将軍從來隻有利用二字,并非良人……”
宋楚惜屏息片刻,終是将心下藏着的話和盤托出:“現在我将實話說與你,無論将軍做何選擇,我都接受。”
宋楚惜話音落下,周遭寂然。
她深吸了口氣,背在身後的指尖微微發顫,卻仍平靜伫立着。
隻見鶴行風眉頭緊鎖,垂眸凝視着她,語氣帶上了幾分愠色:“殿下對我是逢場作戲還是算計利用,我都接受。殿下想争的,我替你争;想守的,我替你守,殿下想要的一切,我都想獻上。
哪怕是這江……”
還未等鶴行風将話說完,宋楚惜連忙上前伸手将他的嘴捂住,瞪大了雙眼,示意他住口。
鶴行風眉峰微蹙間染了幾分柔和,他接着說道:“殿下往後無需用那些虛情假意來哄我,隻消跟我說需要什麼。”
他的聲線低沉,滾燙的氣息噴灑在宋楚惜的掌心中。
宋楚惜無奈地看着鶴行風,視線瞥向一旁,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笑意。
她忽然将鶴行風輕輕掩進懷中,指尖觸到他後背時,明顯感到他身形驟然繃緊,卻又在瞬息間放松下來,她稍稍收緊,将他摟得更近了些。
鶴行風眸色幽深,長臂自然垂在兩側,沒有半分逾越。
晚風拂過,府邸内傳來叮咚聲,碎玉般清脆悅耳。
宋楚惜松開他,退後半步,眼角微微泛紅,問道:“在皇宮裡,我宮中廊下那串風鈴,可是你所贈?”
鶴行風微微颔首。
“何時所贈,為何我都沒有印象。”
鶴行風沉沉開口:“殿下七歲生辰那年的凜冬夜裡。
我十三歲被太後接入宮中撫養,身邊唯有青燈孤影,偶然有一次在禦花園中見到殿下與諸皇子公主嬉鬧,覺得殿下與他們格外不同。
我時常會去殿下的宮殿外逗留,見到殿下素愛種花花草草,調配香料。後來殿下發現了我,便時不時會帶我一起賞花、研磨,贈過我不少小玩意。
開春後,外祖父自關外趕回,要帶我回渡門關為父母守孝,我便想為殿下留下什麼,好讓殿下時時刻刻都覺得……我一直在殿下身邊。
所以請人打造了一個仙鶴模樣的風鈴,隻要有風,鶴鈴便會響動。”
宋楚惜心頭一顫,原以為隻是檐下一串不同尋常裝飾,不知竟有這般深意。
隻要有風,鶴鈴便會響動,連在一起,不就是鶴行風的意思。
“半夜偷偷翻我宮牆,在廊下挂了串風鈴便不告而别,鶴行風,你真行。”宋楚惜忽然輕笑出聲。
她心底深知鶴行風在她身側的那三年裡,一定暗中幫襯了她許多,不然她也不至于在這之後險些丢了性命。
鶴行風望着她眼底流轉的波光,喉間滾過一聲極輕的歎息:邊關十年裡,宮中廊下每一回的風吹鈴響,怎麼不算是他在萬裡之外的思念呢。
……
紫宸殿内,沉香缭繞,立于兩側的朱紅色宮柱上纏着金絲綢帶,穹頂垂落着九層翟紋幔帳,幔帳上繡着兩國山河,燭光透過燈罩,将殿内映得流光溢彩。
宮人們捧着冰盤穿梭在席間,盤中盛放着燕國使臣帶來的荔枝、葡萄、蜜瓜,白色的冰霧騰起,案幾上,玉盤珍馐層層堆疊。
一旁的樂師敲着鼓樂,舞女在宛轉悠揚的樂聲中翩翩起舞。
宋乾帝、皇後與太後端坐在正殿上方。
而在宋乾帝首座,燕貴妃一身鵝黃色織金長袍格外華麗,纖細的指尖掠過杯沿,靜靜注視着殿中衆人,面色愈發沉穩。
再其下是燕國的使臣着玄色錦袍,宴席開始後,他先是向宋乾帝作揖,随後又向燕貴妃一拜,獻上一匹雪色狐裘,笑道:“這是君主在岢岚山所獵得白狐制成的狐裘,願四公主能如白狐般靈慧安康。”
燕貴妃不曾注意到皇後略微停滞的神色,淡淡回道:“多謝。”
接着禮官高聲道:“啟奏陛下,吉時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