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看到廊檐下晾着的細絹,她走上前翻看,見隻有兩匹布,神色費解地問道:“東家打算用陳布繡花?可還有别的布?”
“就這兩匹。”溫嶼也不隐瞞,直截了當道:“我打算用這兩匹繡扇面。”
繡花扇面極少,但與繡帕荷包一樣,算是小玩意兒。這兩匹布,能做不少把扇面了。
黃氏是懂行之人,她小心地翻開布匹,翻看着布的成色,又在湊近聞了聞。
“等繡好扇面之後,黴味大多都散盡了。如這些地方的印記,若繡花樣,樣式麻煩,不一定能好看。最好不過用染料暈染。”
說完,黃氏又覺着不可行,為難地道:“染布複雜,隻一丁點的印記,也難暈染好。最好用畫筆,細心勾勒。”
溫嶼見黃氏說得頭頭是道,暗暗下了決定,要想辦法将她留在身邊。無論她說得可對,至少她認真做事的态度,與溫嶼很投契。
“暈染與畫筆勾勒出來的花樣紋路,沾水之後會掉色,顔色散開,可能将整把扇面都毀掉。”
在這之前,溫嶼也想到過畫扇面,能省去繡花這一道工序,能省不少成本。
扇面長期開合,又多在夏季使用攜帶,顔料無法持久。細絹扇面不比紙扇,紙扇便宜,損壞也不心疼。細絹扇面必須經用些,質量上有保證。
因為細絹扇面要賣給書院的有錢學生,他們的家人朋友,便是溫嶼潛在目标客戶。
以巧繡坊的地段,老客戶轉介紹,比獲得新客戶容易,也更容易成交。書院的這批學生,就是溫嶼的活廣告。
第一道生意就做砸了,以後的生意會更難做,溫嶼必須慎重再慎重。
黃氏對繡花一事專業,在買賣上就不大懂了。見溫嶼這般說,她點頭附和道:“東家的想法也對,細絹扇面金貴,哪怕是陳布,一把扇面也值不少錢。”
想到溫嶼先前所提的淨利分成,黃氏腦子轉得飛快。
以前巧繡坊的繡品,多是賣給像她這般,家中婦人娘子在外做活賺錢,沒空做繡活;或是手笨,繡不好的人家,繡品的價錢不高。
繡扇面要更費心,一把扇面的錢,說不定,比以前的繡品還要賣得貴。淨利雙方分的話,她能得不少錢!
黃氏不免熱情了幾分,幫着溫嶼一起将繡繃搬進堂屋,坐着與她說起了話。
“不瞞東家,林氏她們手上都有活,我也一樣,在雲間繡坊找到了活計。林氏她們是接活自己回家做,看活計的大小,繡活的好壞給錢。我是到雲間繡坊做工,繡坊給我月錢。”
如黃氏所言,林氏她們按件拿錢的方式,與分成也差不多。但是繡坊肯定不會讓出四成的淨利,比不上在巧繡坊賺得多。
溫嶼對雲間繡坊不了解,既然黃氏會主動告知,有示好之意,在雲間繡坊能得的工錢不會太高。
果然,黃氏說道:“雲間繡坊比巧繡坊大,買賣紅火,出的工錢比巧繡坊高一些。隻雲間繡坊離家遠,在明州府的西南角,來回走路要兩個時辰。白日還好,要是遇到時辰晚了,婦道人家在外行走總是不穩妥,我走小半,再花三個大錢賃車。趕路辛苦,這賃車的錢,也是不小的花費。我想着巧繡坊近,又是做了多年的東家。東家這邊需要的話,我還是回來給東家做工。”
溫嶼輕點頭,笑着道:“黃娘子誠懇,我也不藏着掖着。這批扇面,我已經将所有的錢都壓了上去,隻能好,不能壞。扇面裁剪,糊扇面,我都已經打算好了。你們回來與我一道幹,幹得好,拿到的錢越多,幹不好,大家都沒得掙,白費功夫。黃娘子要考慮好了。”
黃氏遲疑起來,皺着眉頭沉思。半晌後,她果斷地道:“東家痛快,我也要痛快些。好壞隻這一樁,虧,也就是一兩個月的功夫,我認了!”
溫嶼道好,黃氏又道:“兩匹布能做的扇面不多,林氏秦氏她們幾人,家中都一般,秦氏日子過得好一些,其他幾人折損不起,秦氏可冒一冒險,博取一把。秦氏的手藝好些,東家,不如我去與秦氏說一聲,這次的活,就我們兩人做了。東家放心,隻我們兩人,頂多兩個半月,也就足夠了。”
按照兩個半月算,能趕在端午前,端午麥收時節,天氣正式熱起來,正是用折扇的時候。
溫嶼算了一下,點頭道:“好,就照着黃娘子的主意來。”
“我等下回去找秦氏,明早我們就來繡坊。”黃氏說完,似乎覺着不妥,又道:“東家,我并非要擠掉林氏她們,唉,她們幾人那一家子,着實一堆糟心事,我在背後,也不好多說。”
“東家去過桂花巷,看到了我家的情形。我掙得不少,可惜老□□不了重活,還要好吃好喝養着,家中日子的确過得緊巴巴。娘家也難,阿娘生了大姐,大哥與我三人,阿爹去世得早,阿娘靠着繡活将我們拉扯大了。大姐性子活潑,在繡繃前坐不住,阿娘沒辦法,找到老姐妹說情,讓大姐去跟着師傅汪廚娘學做茶飯。大姐後來的廚藝比師傅還要好,在明州府沈氏做工,一個月能拿八兩銀!”
說到這裡,黃氏舉起兩隻手比劃,滿臉的自豪與羨慕。
溫嶼覺着聽起來有趣極了,她喜歡聽這些家長裡短,一是有助于她了解這個世界。二是比起醫院重症病房的死亡,冰冷,她尤其喜歡市井煙火氣,千姿百态,充滿了生機。
“沈氏宴請京城來的貴客,大姐的廚藝,被京城的貴客看上,将大姐一個月十二兩銀的工錢,請到京城府中做廚娘。大姐将大姐夫公婆兒女都帶去了京城,一個人賺錢養家,一家子在京城都過得滋潤極了。”
這時,黃氏的神色暗淡下來,她哽咽了下,“可惜,大姐夫到了京城,人就變了。拿着大姐的錢在外花田酒地,還在外面養了個相好。前些時候大姐寫信回來,說是想要和離,隻舍不得一雙兒女,公婆又苦苦哀求,大姐不缺吃穿,這心中呐,始終憋着不痛快。”
她抹了眼角的淚,臉上浮起自嘲:“老羅人沒甚出息,還一身病,待我卻沒話說,在家中收拾做飯,照顧兒女。前些時候阿娘生病,哥哥在天香樓做賬房,天香樓買賣好,哥哥走不開。嫂子上了年紀,又壞了一胎,已經七個月了,她身子不便,雲間繡坊現在活計不多,我告假回娘家伺候了阿娘兩天。老羅天天煮好飯菜送來,嫂嫂取笑我,說是老羅怕我吃慣了他的手藝,娘家的飯吃不下,會餓着。”
溫嶼不禁想到了荀舫,她沉默了下,道:“讓你大姐别給姐夫錢,沒錢,他就沒處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