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面還剩下三十二幅,一共要畫六十四幅花樣。顔料與紙張堪堪夠,隻兔毫筆與竹紙被荀舫念叨嫌棄:“你藏着的銀子要用在刀刃上,硯與墨錠我且不提,去買些上等的紙筆回來。”
聽到“藏”字,溫嶼忽略了他提出的無理要求,不動聲色試探:“你不要胡說,我沒藏銀子。”
“在竹榻底下。”荀舫頭也不擡地道。
溫嶼暗自吃驚,沒曾想荀舫這狗東西,居然知道她藏寶貝之處!
雖然被他說中,溫嶼肯定不會承認,鎮定自若地道:“随便你亂猜,休想詐我。”
上次荀舫輸給溫嶼,後來仔細一想,便猜到了她藏東西之處。卧房統共那點地方,竹榻看似一體,越不可能,便越有可能,也是僅有一處能藏物之處。
不過,荀舫暗暗佩服溫嶼的機敏,她在極短的功夫想出的主意,一環扣一環,将他都算計了進去。
從荀家認識她以來,她始終臨危不亂,沉靜克制,頗有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将之風。
若非她還算仁厚,幾個繡娘連半招都過不去,遑說拿到工錢。
最令荀舫佩服的是,溫嶼的臨場應對能力。一旦察覺到來者身份,幹幹脆脆交出花樣,既保全自己,還拿到了錢。
荀舫看了眼溫嶼,似笑非笑道:“你怎地不與我賭一把?”
溫嶼道:“你得要有籌碼能上桌,我才會與你賭。”
“你無需冷嘲熱諷,我不稀罕你那幾個錢。”
荀舫嗤笑一聲,看到溫嶼的字,嫌棄得連連蹙眉。
溫嶼聰慧歸聰慧,缺點亦數不勝數。
除去摳門,一筆字匠氣得簡直令人生氣!
“習字時胡亂臨貼,學得一筆臭字!”荀舫着實忍不住,諷刺道。
溫嶼學顔體,後多臨摹《顔勤禮碑》。她端詳着自己寫的字,道:“難道你以為《顔勤禮碑》的字比不過你?”
荀舫毫不猶豫道:“矯揉造作,毫無自然意趣!”
“那《多寶塔碑》呢?”溫嶼瞪大眼問道。
“僵化,跟死魚眼一般。”荀舫更加不客氣點評。
溫嶼樂了,譏諷道:“目中無人,盲目自大,你真以為自己時米芾啊!”
米芾曾經對歐陽詢及柳公權,徐浩等碑文字帖進行不留情面的批評,那是因為他有本事。
無論碑文字帖,在拓字以及刻字時,對字體大小筆劃,都做了一定的修整,好顯得整齊美觀。
就因為這份整齊美觀,便削弱了字的風骨靈動。米芾以為,寫字當如刷,下筆迅捷自然,方不做作。
荀舫不見生氣,耐心解釋道:“米芾并非以為他們的字不好,對碑文字帖的字看不上眼。”
溫嶼不禁笑了:“照着你的意思,練字臨摹時,要臨他們的真迹手書?”
後世出名的書畫真迹都基本在博物館中,所幸各種字帖随處可見,練習書法的人可按照喜好随意選擇。
溫嶼買過筆墨紙硯,在如今的大周,隻有錢人才讀得起書。大家的真迹手書,一般的富貴人家都拿不出來,頂多臨摹各種手抄刻本。
荀舫愣了下,一時沒有做聲。
荀府中藏有不少大家的真迹,荀大學士本就字畫雙絕,自幼得他悉心教導。後來,他又跟着名師大儒學習,字畫冠絕大雍。
溫嶼的父親隻是舉人出身,家中何來的大家真迹手書供她學習。她身為女子,頂多識字,學閨閣女子的《女戒》《女則》,一些詩詞歌賦。若她真學思敏捷,才情過人,溫舉人也不會将她嫁入商戶荀家。
想到自己的經曆,說不定,她也在漫長醒不來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