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錢豈能随便進群芳樓,溫嶼忙對荀舫道:“你在外面等我。”
荀舫點頭道:“行,我在這裡等你。你小心些。”
溫嶼道好,進了角門,不動聲色四下打量。
庭院寬敞,左右兩側都是馬廄,院中種着花草,抄手遊廊與前面相連。
漢子砰地關上門,叫來一個灑掃婆子:“你帶她去麗娘的院子。”
婆子前來領着溫嶼,經過抄手遊廊進去,便見到假山亭台流水淙淙,高大的樹木掩映着一座座精緻的小院。偶有管弦絲竹聲,伴着嬉笑聲傳出。
麗娘的院子在最角落,安甯隐蔽。婆子進去回話,很快出來道:“麗娘讓你進去。”
溫嶼向婆子道謝,進去院門,眼前便是一面芍藥花牆,重瓣珊瑚台如一團粉色的雲,隐約的香氣撲鼻。
繞過花牆,綠柱青瓦白牆的三間正屋,屋門口依靠着穿着茜色紗绡裙,外罩朱紅薄紗的美嬌娘。她烏發隻随意用根通體碧綠的钗松松挽救,一雙貓兒般的眼眸,晶瑩剔透,雪白面孔比芍藥還要嬌美,整個人明豔不可方物。
溫嶼差點看呆了,麗娘眼尾上挑,伸出纖纖玉指,朝她點了點,咯咯笑道:“你傻愣着作甚?”
“娘子太美貌,我以為是神仙妃子,看花了眼。”溫嶼老實道,走上台階,麗娘從屋内走了出來。
“何事,就在這裡說吧。屋内髒,别髒了你們良家婦人的腳。”麗娘依靠在廊柱上,神色慵懶,一舉一動都風情萬種。
門開着,溫嶼随意掃了一眼,裡面陳設華麗,丹紅織錦緞的軟榻,绮麗奢靡。
花梨木矮案上,杯盤狼藉,不知是酒方結束,還是昨夜未曾收拾。
離得近了些,溫嶼聞到麗娘身上的酒氣,眼底的青色用脂粉亦遮擋不住,雪白的臉孔上,更是蒙着一層青灰。
溫嶼心底暗自歎息一聲,将來意說了。麗娘端詳着自己長甲上的蔻丹,哦了聲,“原來是溫東家,楊六倒是有心了。不拘何等樣式,你撿着最貴的做便是。”
四下無人,溫嶼沉吟了下,輕聲道:“娘子,你不如選金。金錠最好,金頭面次之。”
麗娘霎時一愣,她盯着溫嶼,半晌後哈哈大笑起來。
溫嶼靜靜望着她,見她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笑了出來。
麗娘笑罷,取出錦帕蘸着眼角,像是胭脂暈開般,眼角微微泛着紅。
“溫動家倒是好心,放着銀子不賺,倒替我這個下賤的女妓着想。”
麗娘眉毛一挑,道:“到底是良家婦人,我們這一行當的事,自是隻曉得越少越好。罷了,看在你好心的份上,我便告訴你,我是官妓,你可知道,何為官妓?”
溫嶼聽着麗娘的嘲諷,隻感到心裡有堵得慌。她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聽意思,約莫與教坊司的女妓一樣,不經官府允許,不得擅自贖身。”
麗娘沒再笑,淡淡道:“溫東家說得是,充作官妓的女妓,贖身要經官府允許。若遇到那好心的官員,可将我們放良,也有那豪紳,替我們找門道,拿出銀子贖身。我五歲被充進群芳樓,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十八年來,群芳樓的官妓,未曾有一人能清清白白從這裡出去。我已經老了,新鮮水靈的新人層出不窮,我還能被他們捧着幾年呢?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出去以後,她們以何為生,百姓如何看待她們,老無所依該如何辦,這些都是問題。
溫嶼沉默着,任何的話,都顯得輕飄,虛浮。
“好,我替你做最好看的銷金裙,讓你能在中秋夜豔冠群芳。娘子生得明豔,我以為無需太多的花色,隻一兩樣顔色為上。中秋賞月多用白,大家都穿白,娘子也穿白,便沒甚新意了。娘子穿青,用銀線在寬幅裙中勾勒出星星,不至于太寡淡,素淨,走動間,像是星空中繁星閃爍,娘子以為如何?”
麗娘起初聽得漫不經心,後來漸漸失神,喃喃道:“夜裡滿天星辰的時候,便是那般樣式。夜空漆黑,星子格外亮眼。”
溫嶼道:“我先回去選布匹做準備,與楊公子确定價錢,再來給娘子量尺寸。到時我會畫張衣裙圖,帶來給娘子看。”
麗娘先前的譏諷退去,屈膝福身道謝。溫嶼忙側身避開,“娘子客氣了。若娘子無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
“我沒甚事,隻交給溫東家便是。”麗娘道。
溫嶼轉身離開,下了台階,她轉身蹬蹬跑回去。麗娘本準備進屋,見溫嶼回來,便站在門邊等着。
“娘子,這些話,可能沒甚用,但是我一定要說。”
溫嶼極為認真地道:“有客人留宿,你盡全力讓他們清洗幹淨,你也一樣,這樣會減輕些婦人病。酗酒會損害身體,少吃酒,争取讓客人吃,灌醉了他們,他們能幹的事情便能少一些。身體不适最難受,做什麼都沒勁。人生得意須盡歡,要舒舒服服盡歡。”
麗娘神色怔怔,那雙漂亮的眼眸中,漸漸浮起淚光。
溫嶼沒再多說,緊緊握了握她的手,轉身下台階離開。
出了後角門,荀舫立刻迎上來,上下打量着她:“你臉色不大好,怎地,買賣沒做成?”
溫嶼沒心情多說,道:“做成了。走吧,時辰還早,我們去一趟吳繡娘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