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力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身姿矯健得完全不像個中年人。
他直勾勾盯着門口方向,那幾隻門檻上的鳥雀不知何時已飛走了,有幾個高矮不一的身影正從台階下一步步冒出頭來。
謝濂扶着謝淵走上最後一級台階,剛想喘口氣,就見書院裡走出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
他濃眉大眼,目光如炬,肩膀寬闊厚實,行走間帶着讓人膽寒的氣勢。
然而當他站定在謝濂幾人面前,看到中間有兩個孩子時,眼神卻瞬間柔和了下來,嘴角上揚,露出一口白牙。
“小兄弟,可是來上學的?”
謝濂看眼前這個快要高出自己一個頭的壯漢突然笑了,心裡更加滲得慌。
他不動聲色擋在了謝淵身前,咽了咽口水道:“好、好漢,可是書院山長?”
陳力臉上的笑容更大了,目光裡也不由地多了兩份殷勤回道:“不不,我不是山長,隻是這書院的院衛而已,山長在裡面,幾位快快請進。”
謝濂忐忑地看了一眼書院的匾額,心裡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
可轉頭一看,謝淵卻已先跟着那壯漢進去了。
謝濂無法,隻好匆匆跟上他的腳步。
慢悠悠走在最後的楊桃仰頭看去,隻見厚實的木門古樸莊重,門梁粗壯,瓦片層層疊疊,如魚鱗整齊排列。
整個空間都沒有見到一絲雕花裝飾,然而在大體量的加持下,更顯得威嚴肅穆。
幾場秋雨過後,陳力才發現有間存書的屋子窗戶壞了,怕潮氣染上陳柏石精心搜羅來的藏書,今日趁着陽光正好,他便将書都拿出來曬一曬。
穿過庭院的書海,陳力将人領到正堂,對還在跟自己的畫較勁的陳柏石介紹道:“這位便是東源書院的山長,陳柏石。”
幾人行了揖禮,謝濂打量陳柏石雖然有些不修邊幅,可舉手投足間盡顯讀書人的儒雅。
而且進來這裡後,見地方雖然冷清,可也明顯是按正經學堂來布置的,加上庭院中擺滿的書本也足夠讓人震撼,他心下稍稍安了心。
謝濂上前道:“陳山長,聽說東源書院若要正式入學,需連續兩個月每日過來書院報道,隻是我家孩子腿上有傷,行動不便,不知能否通融通融,請山長放心,我們是誠心來求學,定會先将束脩厚禮奉上,絕不會半途而廢。”
謝濂思來想去,總擔心謝淵身體吃不消,便想跟人打個商量,若是看見他誠心的份上免了這條規矩最好,若是不行也沒什麼。
可他話音剛落,就聽到那山長不留情面地沉聲道:“吃不了這苦便盡早離去,少來煩我。”
謝濂笑容一僵,見他臉色陰沉沉的,心中腹诽,怎麼這人如此地不通情理,不說體諒一下孩子的難處,但也不至于生氣吧?
謝濂還想再解釋兩句,站在一旁的陳力卻先開了口:“這位老爺勿怪,實在是因為書院離得遠,山高路又難行,怕人堅持不下來,我們山長便有意在入學前先測試學子是否有不畏艱辛的品質,這才定下這個規矩。”
還真被謝淵猜中了,就是不知道排場擺得這樣大,這位山長又有多大本事呢?
楊桃扭頭去看他,卻見謝淵正望着院中的書海出神。
她悄悄靠近了一些那曬書的架子,見上面擺放着各式各樣的詩經史記,偶爾有風吹來将内頁掀開,全是晦澀難懂的内容。
楊桃光是站旁邊都仿佛被知識狠狠扇了一掌,她頭疼地挪開視線,心中歎道:能看懂這些書的人,确實不是普通人。
謝濂尴尬笑道:“是是,是我考慮不周了,山長莫怪,那不知這束脩又該如何準備?”
陳柏石還沒說話,陳力率先回道:“老爺不必擔心,書院束脩隻收十條幹肉,或十斤粟米,第一年的筆墨紙硯和書本,都由書院供給,不過一年後若學子不能通過山長定下的考核,便不能再繼續免筆墨紙硯和書本的費用了。”
這樣聽來,這書院竟還有點希望學校的意思呢。
楊桃雖然不知道古代上學是怎麼收費的,可參考柳東林上的私塾一年就要5兩銀子束脩,逢年過節送先生的節禮,加上筆墨紙硯書本,一年最少也要二十兩銀子的支出。
不是災年的情況下,鄉下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過是一二兩銀子而已,這還是楊桃偶爾聽楊春娘提起才知道的。
這城裡的人家雖然比鄉下好些,可富戶有多少人呢,大部分普通老百姓都過着差不多條件的生活,由此便可見讀書有多燒錢了。
這書院不僅不收錢,頭一年還供書本筆墨,怎麼沒人來呢?
楊桃看了眼面前這位壯碩如牛雖然笑容滿面但也不像好人的院衛,還有那個一臉愛上不上不上拉倒的臭臉山長,想必就是有人有心來占便宜,也先被他們兩個吓走了。
謝濂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家長,他雖然并不在乎束脩這點小錢,可聽到這個消息還是佩服道:“先生大義!”
他環顧四周,卻沒再見到書院的第三個人,還是忐忑問道:“不過這書院,就您二位嗎?”
陳柏石冷哼一聲道:“不過教幾個小孩子,我一人足矣!那些沽名釣譽之輩,再多也教不出來像樣的來,若是看不上我這兒,速速離去!”
脾氣還真差。
楊桃看他吹胡子瞪眼,從剛才他們一進來這人就一副趕人的樣子,總算能确定這書院為什麼學費便宜,也沒人來了。
陳力尴尬地笑了笑,将那發脾氣的人擋在自己身後,對謝濂幾人有意挽留道:“老爺别介意,我們山長隻是說話直爽了些,他沒有惡意的,而且山長自小會說話就開始讀書了,學問造詣深厚,所讀之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對學生必會傾囊相授,此處雖然人少,但清幽舒适,對讀書也更有益處啊!”
謝濂幹笑了兩聲,有點想走,但他又好熱情。
心裡還有點害怕,正猶豫着要不要拒絕,怎麼把話要說得體面些,一旁的謝淵卻不聲不響走到了陳柏石面前。
他沒撐拐杖,走路間還有些下意識地跛腳。
謝淵在陳柏石面前跪坐于地,雙手放在兩側,以頭觸地。
“小子謝淵,見過山長,望山長能收下小子,小子定勤勉向學,日夜不辍。”
“淵哥兒!”謝濂驚了,下意識就要去拉他。
然而陳柏石掃了一眼謝淵,冷笑一聲道:“你也聽到我的規矩了,想來上學,先爬夠兩個月的山再說,就算你是個瘸子,也别指望我會破例!”
謝淵能感覺到自己的腿在慢慢好轉,心中已不像往日一般對自己變成瘸子耿耿于懷了。
所以即便陳柏石說話不好聽,謝淵也沒太往心裡去。
“是,小子定會遵守規定。”
陳柏石又瞥了他一眼,見他沒被自己激怒,有些無趣,而一旁的陳力還在不斷給他使眼色。
陳柏石不想理他,高傲地揚着下巴拂袖而去。
陳力笑容勉強,看謝淵的目光又有些欣慰,好好好,總算來了個沒被他氣走的。
“白日我都在書院,山長平日一般也不會下山,若你來見我二人都不在正堂,便去後院找山長要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