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錢媽媽還在試圖否認,謝淵卻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四房平時客人不多,謝濂生意上的事他都會在外面解決,與友人相聚大都是去酒樓飯館,很少會帶回家裡。
柳氏雖然偶爾會請相熟的夫人來家裡玩,但謝淵白日基本都在書院裡,也很少能撞見。
加上她知道謝淵不喜歡生人,所以平時都會先跟楊春娘交代一聲,讓她提前告訴謝淵哪日會有客人來,若不喜歡應付就在後院讀書,不必特地出來。
是什麼人需要他回避?
又或者說,是什麼人讓她們這樣難以啟齒,不想自己撞見?
謝淵繞過錢媽媽,她們并不敢真上手攔他,一臉為難地看着謝淵走向院門。
前院空無一人,連每日都會在院子裡大鬧天宮的謝婉雲也不見人影。
謝淵神色一怔,踱步走近前廳,見桌上的茶還冒着熱氣,他腳下一轉,往後院方向去了。
謝濂推開門,眼中情緒複雜看着身側的人,語氣卻保持着平靜道:“這便是阿淵的書房,你看看就好,可莫要動他的東西。”
謝集英突然來訪,四房上下都驚了。
謝濂想他或許是來問謝淵腿傷事,本還打算好好質問一番,他當初不給謝淵找大夫複診的緣由。
誰知他開口卻說,想去看看謝淵住的院子。
謝濂和柳氏不明所以,卻還是帶他去了。
連帶着謝婉雲,寶田梅香,石武幾個人浩浩蕩蕩突然來到小樓,把楊春娘吓了一跳。
在樓下逛了一圈,謝集英突然發問:“就他自己住在這樓裡嗎?”
看到謝集英沉着張臉,謝濂感覺自己心情怪怪的,有種正被指責的錯覺。
他暗暗挺直腰杆回道:“當然不是,還有兩個下人伺候着。”
謝集英又問:“他不是在上學嗎?怎麼也不見書本紙筆?”
于是謝濂又将他帶上了二樓書房。
謝集英仿若未察覺謝濂話中的那絲防備與警告,擡腳邁了進去。
他的視線在這間稍顯“淩亂”的屋子裡慢慢掃過,不同于一般書房,這間屋子首先引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約五六尺長的長桌橫在正中間。
窗邊放了張搖椅,牆邊立有書架,然而正經書本沒多少,放的大都是些瓷器玩具,泥塑木雕。
長桌上更是什麼都有。
石臼,秤砣,果皮,各種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攤了大半張桌子,中間放了個棋盤,一隻長蕭疊在幾本書冊上。
另一頭倒是出現了筆墨紙硯,鎮紙下還攤着一張未作完的畫。
上頭描着隻怪模怪樣,不隻是貓還是老虎的東西,隻上了一半色,旁邊還提了兩行字。
他微微傾身,湊近去瞧那上頭字迹工整端正的蠅頭小楷。
“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
謝集英眉頭皺起,又四處搜尋了一番,沒看到有文章或試題。
他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謝濂:“阿淵那個先生,平日裡不給布置課業嗎?怎麼這兒隻有幾幅圖畫?”
謝濂是從不檢查謝淵這些事的,課業他想做就做,不做就去玩,但這樣講,好像顯得自己一點也不關心孩子似的。
謝濂輕咳一聲道:“自然有課業,許是拿去書院了吧,這些事都由他作主,我不亂插手。”
謝濂隻想表示自己很開明,不會勉強孩子去做他不想做的事。
然而在謝集英眼裡,這簡直玩物喪志,匪夷所思。
他急道:“這怎麼能任由他自己心意去做?孩子本就貪玩,不時刻盯着,将性子養散漫了要如何掰回來?”
謝濂一愣,貪玩這個詞似乎不适合放在謝淵身上,他若是能貪玩活潑些,自己也能少些擔憂了。
“阿淵又不是貪玩的人,何必如此嚴苛......”
“這一屋子都湊不齊幾本書,他這還不算貪玩?阿淵天資聰穎,若好好培養,定會前途無量。四叔,他雖不是你親生,但你怎能對他這樣忽視?難不成日後讓他永遠都做個市井之徒,像你一樣對人點頭哈腰嗎?”
謝濂被這劈頭蓋臉的指責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謝集英今日是吃錯藥了?
明明年前祭祖見到自己還客客氣氣,甚至有些低聲下氣的,怎麼如今又變回以前那般高傲了?
謝濂從前就知道這個優越的侄子不怎麼把自己放在眼裡,他也從未計較。
但因為謝淵的事,他很難再對他有好臉色,自從謝淵過繼給自家,他們之間倒像是突然反過來了似的。
若是平時,謝集英敢突然跑來對自己指手畫腳,謝濂哪裡會忍氣吞聲。
可他昨日才讓謝淵接手家裡的生意,雖然讓他小小年紀就開始承擔家中的責任有些内疚,但他不覺得做個富家翁有什麼不好。
可被謝集英這一指責,他卻莫名有些心虛和動搖。
一想到日後要謝淵像自己一樣,去應付外面的各種刁難和辛苦,謝濂心裡突然有點不是滋味,這事他是不是做錯了?
再看謝集英,如今得到這樣的成就,不論他走到哪裡,都要被人尊稱一聲謝舉子,世人總是對讀書人更高看一眼。
謝濂被他這番話說得生了幾分無措,也無心去計較他言語間貶低自己的事:“你這話說的,阿淵如今是我的兒子,我能不盼他好嗎?而且我去書院拜訪先生,他也說阿淵有自己的想法,自制力好,讓我在家不必拘着他,免得好好的孩子讀書讀傻,變迂腐......”
謝集英哼笑一聲:“真是聞所未聞,我讀了這麼多年書,還從未遇到過哪個先生,對學生這樣放縱,那書院名不見經傳,又聽聞那先生脾氣古怪,您是怎麼放心讓阿淵去那種地方讀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