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石武打聽來的消息，得知謝淵的腿早幾年便治好了，四房卻一聲不吭。
謝集英心中憤懑不平，忍到這時才開始發作。
“而且你為何要瞞下阿淵腿疾已愈一事，若是我早知道，我定會......”
“真是稀客。”
謝淵面沉似水，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打斷了謝集英的話。
屋内兩人聞言一驚，謝濂幾步走到他身邊，看了眼謝淵身後的樓梯，怎麼樓下的人一點動靜沒有，也不攔着他些？
謝濂顧不上其他，他更關心謝淵的心情，也不知他聽了多少去，忙轉移話題道：“你下學了？今日倒是回來得早，餓了吧，咱們先下樓，我讓你母親去看看廚房做好飯沒有。”
謝淵緩了神色安慰謝濂：“我還不餓，父親不用忙。”
他問謝濂，眼睛卻看向謝集英：“大哥今日怎麼有空，跑到咱們家胡言亂語來了？”
因為這句話，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謝濂不願他和謝集英起争執，拍拍謝淵的手臂，對他搖了搖頭。
謝集英抿起唇，無視他的嘲諷好言相勸：“阿淵，你自小聰明伶俐，看書過目不忘，若好生培養，将來定能有所成就，别浪費了你的天賦！”
謝淵一臉平靜：“我的事自有父親為我操心，越俎代庖未免太惹人厭煩，大哥還是請回吧。”
“縣令家塾師賢才廣，那裡才是你該去的地方，何必與我賭氣，自毀前程呢？”
謝淵覺得好笑：“你打斷我一條腿，為的不正是要毀我前程嗎？”
“你在說什麼！”謝集英緊繃着臉龐，眼中滿是掙紮的痛苦：“當初，你差點害死你弟弟，我那是在救你！”
他喃喃道：“那段時間你又神智不清，我……是大夫說你狀态太差，隻怕治不好，要變成殘疾，後來見你确實走不好路，你母親又苦苦相逼，我實在沒有辦法，才想将你送走。當初我焦頭爛額，竟相信那庸醫的話，險些誤了你，你放心，我一定會徹查此事，給你一個交代！”
謝集英言辭懇切，仿佛真的全然被蒙在鼓裡，可惜，他要給自己的交代又何止這一個？
“何必呢？說到底，你才是打斷我腿的人。”
“那并非是我本意！我将你從襁褓嬰兒帶大，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狠心的人嗎？算了……如今再說這些都是徒勞，我知道你怪我，可事情已經陰差陽錯變成這樣，你如今也好好的，過去的一切就讓他過去，咱們别再互相為難了，好不好？阿淵，你是我最出色的孩子，若對你不管不顧，任由你随心所欲，精力都放在這些玩耍遊戲的事情上，那才是真的要害你啊！”
謝淵看着眼前的男人，實在無法再将他和記憶中的那個身影聯系在一起。
曾經在自己心裡，謝集英确實是這世上最好的父親。
他給自己喂飯哄睡，讀書學習，玩耍遊戲，他是那樣出色、令人驕傲，又充滿溫情。
五六歲前，他時常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或許記性太好對他來說，反而更像是一種懲罰。
所以後來發生的一切，才會那樣輕易地，以摧山攪海之勢将他壓垮。
過去的一切就讓他過去？
直到現在，他還在把自己當成過去那個傻子，以為一兩句好話，就能将一切都抹掉，粉飾太平。
謝淵眸底晦暗不明，胸腔驟然湧起一股戾氣，緊握的雙拳指節逐漸泛白。
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撕碎那張虛僞面具的沖動，迅速冷靜下來。
“我們家的事不用你管，而且，你沒資格拐彎抹角來指責我父親。”
謝集英充耳不聞，繼續道：“四叔不懂其中利害，我能理解，但我已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怎能眼睜睜棄你于不顧？”
“你年紀還小，不知道商戶也隻是任人宰割的牛羊，若想要保住家裡的一切，隻能拼命往上爬。家中的擔子壓在身上太沉重，我不能走錯一步，耽誤謝家的前程。”
“你聽我的，離開那怪書院，等我去向縣令大人打過招呼，讓你進書塾讀書，日後我也會給你授課。若是你考上功名，你曾祖母，還有整個謝家，都會替你鋪路的！阿淵，别任性，等你真正知道，受人矚目敬仰，進入另一個階層又是什麼滋味，你隻會感激我，我是為了你好，你好好想想吧。”
謝集英留下話便離開了。
謝濂看着謝淵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忍住開口：“他說的，也有些道理，是我目光短淺，不然，你還是安心再讀幾年書吧，或者聽他的，去縣令家塾上幾年學，看看能不能考個功名回來，考不回來也沒事，你别有壓力，咱們家總歸還是有口飯吃的。”
謝淵看他不知所措的神情，溫聲安慰道：“父親别将那些話放在心上，我不會聽他的。”
謝淵神色如常，似乎謝集英跑來說了一大堆，絲毫沒有影響到他。
楊桃并不知道他們在樓上說了什麼，因為謝淵上樓後，柳氏就将所有人都攆出門去了。
謝婉雲想耍賴不走，柳氏直接讓梅香将她扛回了前院。
等謝集英和謝濂柳氏都離開了，她再回到小樓，謝淵正在畫那半張沒上完色的卡通胖虎。
那是她閑得無聊時瞎畫的，謝淵非說那是貓，楊桃就給它安上了兩句響亮的名言，好增加它百獸之王的氣場。
當然，那字是謝淵題上去的，她的毛筆字實在不堪入目。
楊桃溜溜達達，端着一盤楊春娘剛煎好的芋頭糕放到他手邊，一邊打量着他的神色。
表情倒是看不出來什麼，她不死心，又去盯那濃密睫毛下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異常。
她這樣盯着自己看，謝淵如何感覺不到，他默默歎氣放下畫筆，幹脆将臉一轉對着她，讓楊桃看個夠。
突然一張臉放大在自己面前，楊桃吓了一大跳。
她往後一退，拍拍胸脯，又深吸了幾口氣才緩下來：“少爺，你這張臉就是長得再好看，也會吓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