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臨近,暮霭沉沉。
蕭蘭娘手執剪子,修下一杆月季的枝丫。
聽完婆子帶來的消息,她撿起那支掉落在旁帶着尖刺的細枝,輕聲呢喃:“這低賤的東西真是讓人傷腦筋,悄無聲息地,就長出了這一大片......是不是非得要我連根拔起,才肯老實呢?”
那婆子聞言一怔,有些不安地看了旁邊的周媽媽一眼。
周媽媽朝她使了個眼色,等人退下後才道:“原先他那副樣子,想着即便不死人也該廢了,誰知老太太橫空插來一手,倒是讓他走了好運道。”
起初聽到謝淵腿傷痊愈,如今已如常人無異的消息,蕭蘭娘差點捏碎了手中的茶盞。
她本以為自己再聽到這人的消息,或許會是他的死訊,但沒想到那個幾率最小的可能,竟成了現實。
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讓她順利些?
她出身世家,卻要低嫁一介商戶,然而隻是因為那些庸醫說她難有身孕,這掌家的大權便遲遲落不到她手中。
每次回到南陽,面對家中的逼迫和冷嘲熱諷,蕭蘭娘都如同被架在油鍋上反複煎熬。
她卻還要保全賢良名聲,不能善妒,主動提出為丈夫納妾。
看着丈夫與那妾室生下的孩子,她不知要多努力,才能保持面上的端莊沉穩。
這其中的痛苦和不甘,她甚至不能讓人察覺到分毫。憑什麼她所有的隐忍,都是在為這個不是從自己肚子裡生出的孩子做嫁衣?
謝家的錢,蕭氏的權,将來都由他繼承,所有人都皆大歡喜了,那她呢?
她得到了什麼?
她費盡心思,不知做了多少努力,才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孩子,既然如此,所有擋在自己兒子面前的障礙,就該全部掃去!
為了制造出謝淵患有瘋病的假象,她着實費了一番功夫,可他們怎麼就不肯放棄他呢?明明她的孩子也會一樣優秀的!
好在即便曆經坎坷,謝淵最後還是在這個家裡消失了。
她以為這一切終于都可以結束了。
可如今,蕭蘭娘心中的不甘又開始蠢蠢欲動。
他怎麼能,又怎麼配擁有美好健全的人生?他本就是多餘的,就該像那個賤人一樣死去才是!
想起前些日子謝集英一時失言,竟将自己的孩子與那賤種比較,蕭蘭娘心中越發懷疑:“媽媽,你說是不是夫君私下裡,一直在與四房那邊往來?否則,他那日怎會好端端地突然提起來?”
周媽媽直道不可能:“大爺直到去年底,還一直在青州求學,怎會與那邊來往?夫人别多心了,這幾年你們兩一直分居兩地,都沒能好好相處,如今可别又為了那不值得的人,又傷了與他的情分才是。”
蕭蘭娘唇邊揚起一抹諷刺:“情分?他對我,何曾有過情分?”
周媽媽苦口婆心勸道:“怎會沒有,這麼多年,你為這家裡操碎了心,大爺就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再者說了,您可曾見過大爺在外頭拈花惹草?不是顧着與您的情分,哪個男人能做到這種地步。您應寬心些,何必總被困在過去的孽緣裡,若大爺真有什麼打算,這宅子裡的風吹草動,哪裡能瞞得過咱們去。”
“哼,我就是覺得,他心裡還有什麼想頭......你可别忘了,當初他有多喜歡那個賤人生的孩子。不僅日夜守着,事事親力親為,他自己那樣忙,都不忘教他說話認字……”
“那又如何?他已不是大爺的孩子了,與咱們根本不是同一路人。夫人,你要沉住氣,多為少爺着想才是,等少爺再大些,咱們就能把他送回家裡的族學去了,何愁他将來沒有好出路?”
提起兒子,蕭蘭娘神色稍斂,眼中卻泛起愁緒:“我就是在擔心朝兒,他如今也實在太頑皮了些……你也看到了,他對朝兒總是闆着臉,就連教學,也全然不是當初那副慈父的模樣。”
周媽媽勸道:“少爺還小,又開蒙才沒幾年,是你太着急了。而且少爺這樣開朗外向,又怎能用同樣的法子來教他?若大爺不是對他抱着期待,哪會這樣嚴厲?溺子如殺子,你應該最清楚才是!”
話雖如此,蕭蘭娘卻總覺得心裡不舒服。
她歎了口氣,忽而又揚唇一笑:“四弟傷得這樣重,三嬸怎會甘心咽下這口氣?咱們得幫她一把,起碼要讓罪魁禍首做實了這狠戾的名聲才是。”
周媽媽猶豫:“可三夫人起初哭成那樣,最後竟也沒鬧了,想必這裡頭還有點别的事,老夫人才下了嚴令......”
“怕什麼,咱們又不憑空捏造,隻不過别讓大家忘了他從前做的事而已。”
她眼中泛起狠戾,低聲呢喃:“既然藏了這麼久,怎麼不一直藏下去呢?非要冒出頭來,惹人厭煩......”
周媽媽雖然并不想讓她再攪和進這些事裡,但她最了解蕭蘭娘的脾氣,既生了念頭就一定要做,否則她隻會陷入更大的困境。
她歎氣,隻能應下:“是,夫人放心,我定會去辦妥。”
謝濂一家去了趟主宅,卻帶回來謝淵被罰跪三日祠堂的消息。
楊桃不知過程,雖然心裡着急,但也慶幸好在他不是被打。
聽到謝濂在吩咐楊春娘趕緊準備些吃食和厚衣裳,他一會兒要拿到主宅去。
坐在屋子裡的楊桃顧不上腳疼,趁着楊春娘去準備吃食,她趕忙去謝淵屋子裡收拾東西。
如今夜裡還有寒意,不能掉以輕心,楊桃拿了件超厚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