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棂将夕陽剪碎,或落在地上,或灑在床邊坐着的人身上。
不外出時,楊桃不穿灰仆仆的寬大男裝。她今日身上的梅花紋圓領袍裁得很合身,薊粉的顔色襯得她格外清麗明媚,像一朵春日海棠。
謝淵感覺自己像是着了魔,心口跳動的聲音已經大到讓他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楊桃說了半天,謝淵還是一臉呆愣,她往前挪了下屁股,舉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少爺......你怎麼了?”
别是睡傻了吧?
謝淵眼皮一顫,他不動聲色從她臉上移開視線,落在那濕潤的掌心上。
“你......手上是什麼?”他睡了太久,聲音低啞得厲害。
楊桃一臉疑惑,朝他張開自己滿是藥味的雙手皺鼻道:“藥酒啊,你膝蓋上全是淤青......”
她突然壓低聲音道:“我畫的圖你沒看懂嗎?我那兩個帽子你沒墊着呀?”
謝淵被子底下的緊握的手慢慢松開,避開了她的眼睛搖頭。
祠堂的跪墊很薄,久了便如同跪在地上一樣,不起什麼作用。
可那是楊桃最喜歡的帽子,她每到冬日便要興沖沖地翻出來戴上,他怎會拿來當墊子?
楊桃挫敗地歎氣:“ 我覺得我畫得還蠻清楚的呀。”
因為怕自己寫的字大逆不道,若是被抓到說不定會給謝淵惹來麻煩,楊桃這才想到用簡筆畫表達。
她平時也沒少給謝淵解釋那些稀奇古怪的表情和動作,他怎麼沒看懂呢?
楊桃甩甩腦袋,沒有糾結:“算了算了,這是鄭大夫藥鋪裡的藥酒,他說可好用了,每日早晚塗一次,很快就會好了!”
楊桃去掀謝淵的被子,不管不顧地将他的腿拉出來。
“楊媽媽在做飯呢,很快就能吃了,你别亂動,一會兒全蹭到被子上了,我再揉幾下就好了!”
謝淵措不及防,看她動作神速地又把那雙肉乎乎的手按在了自己的皮膚上。
他耳根發燙,喉結不自覺滾動,卻又怕顯得自己太過窘迫不敢亂動。
他總感覺她塗的不是藥酒,而是什麼軟骨散,因為他全身都在發軟。
手下傳來的溫度太過滾燙,屋内不知怎的,與謝淵方才沒醒時完全不是同一個氛圍,楊桃後知後覺地有點不自在起來。
可他為了不把自己牽扯進去,不僅跟家裡人說謊,還跪了好幾日祠堂,她總得做點什麼吧......
因為有楊春娘在,她這個丫鬟常年都像是個擺設。
加上謝淵很自立,除了最初他行動不便外需要人照顧外,楊桃如今做得最多的就是幫他端個茶遞個水,在書院時甚至還倒反天罡,讓謝淵幫她幹活。
雖然她當初給謝淵熏艾的時候沒少碰他的腿,甚至更早的時候,為了喊謝淵起床還像條毛毛蟲一樣倒在他身邊咕湧過,可看着如今這雙結實修長的雙腿,楊桃突然感到一陣羞恥。
怎麼感覺她在占人便宜啊......
為了不讓氣氛變得更怪異,楊桃開始說話。
“你都不知道,起初你睡了一整日,卻怎麼叫你都沒反應,老爺夫人吓得還以為.......”
她鬼鬼祟祟,又壓低了聲音:“還以為你被鬼上身了,慌得都想去找人來驅邪了,後來還是錢媽媽勸夫人先趕緊将大夫請來,聽他說你隻是太累,多睡些時辰就沒事了,大家這才松了口氣。”
“你這人怎麼這麼老實啊,祠堂裡是有人一直在盯着你嗎?怎麼把自己的腿搞成這樣呢......你腿傷本來就有後遺症了,現在也不知道影不影響,要是以後下雨天,整條腿都變酸痛的話該怎麼辦呢?”
楊桃嘀嘀咕咕,自說自話,手上的動作卻不停。
“你晚上一個人呆在那裡是不是很害怕啊?”
她突然歪頭笑了,帶着兩分得意看他:“你看到我給你放的桃木劍了嗎?那護身符是不是很有用啊?很壯膽吧?”
謝淵的目光靜靜停在她明亮的眼睛上,想到那把胖嘟嘟的桃木劍,如擂鼓般瘋狂跳動的心口漸漸變得柔軟,他嘴角噙着溫柔笑意道:“嗯,很有用。”
楊桃嘎嘎樂起來,又開始滔滔不絕:“是吧,當初我在集市上看到它就覺得有用......”
謝淵聽她叽叽喳喳地說話,直到此刻,他才終于有了實感,自己不再身處那間陰森的祠堂,而是回到了人間。
沉寂了幾日的小樓因謝淵醒來重新變得熱鬧。
晚飯桌上,謝婉雲坐在謝淵身旁,不斷說着這幾日她出門去,其他兄弟子侄都跟她打聽他的事。
“阿康問我,娘什麼時候生了哥哥,他們怎麼從來沒見過,我說很久很久以前就生啦!因為哥哥之前病了不能外出,然後病好了又要忙着上學去,回家還要做課業,哪裡有空到處去玩,所以他們肯定沒見過啦,要是他們想看,就隻能跟我回家看,結果我走的時候阿康說今日要跟我回家來,二嫂卻不許他來……”
謝婉雲聲音中帶着小小的失落,柳氏平日裡不怎麼跟妯娌往來,連帶着謝婉雲跟這些侄子侄女也不熟悉,所以逢年過節見面他們都不愛搭理她。
謝濂自己在兄弟中就是這種待遇,怕謝婉雲難過,總是安慰她說長輩要有氣度,要沉穩。謝婉雲才不難過呢,她也有很多玩伴,又不是非要跟他們玩不可。
她就是有一點點失落而已,可她是不會承認的。
“三嫂真是讨厭死了,她跟阿申說要是他不好好去上學,就把他送到咱們家來,讓哥哥你打他一頓......”
“雲姐兒,不許胡說!”一旁的柳氏聽着她越說越歪,忙出聲制止。
謝婉雲小小的腦袋瓜還理解不了大人間的彎彎繞繞,她接觸到的信息也很零碎,隻知道平時不愛搭理自己的兄弟子侄突然關注她,她也想趁機機會炫耀一下自己有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可卻換來他們的嘲笑。
她想起來還是很生氣,把碗往桌上一摔道:“我哪有胡說,娘剛才為什麼要拉我走,明明是四哥做了錯事,我都說了哥哥不會打人,他們就說哥哥把四哥打了。”
“可明明就是四哥做錯了,為什麼他們都說是哥哥做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