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颍陰長公主後,梁獻卓坐車回了暫時下榻的驿館,近侍徐節和蘇讓迎他入房中。
沐浴過後,梁獻卓瞧天色尚早,沉思片刻,囑咐蘇讓備一份禮送到伏家以示對伏嫽落水的關切,未免唐突,他并未親自去。
梁獻卓酒量不算好,宴上陪梁萦多飲了幾杯酒,酒勁有點上來,躺倒在蒲席上昏昏欲睡,夏夜蟬鳴不止,一恍好似什麼也聽不見了,鋪天蓋地都是雪,他站在高樓下,看着一縷輕薄的紅影墜落,然後滿目皆是猩紅,有人在慘叫,像是他自己的聲音。
梁獻卓猛地從夢中驚醒,扶着額才察覺汗水,他急促的喘息着,第二次做這個夢了,來長安路上做過一次,他沒當回事,現下同樣的夢又重現。
嘈雜紛亂,分辨不清。
卧室的房門被敲了敲。
梁獻卓讓進來。
屋門打開,薄曼女走了進來,見他盤腿坐在席間,臉上薄汗不止,便捏着帕子為他拭汗,再道,“姑母在宮裡一切安好,陛下對她很寵愛,表哥不用擔心姑母。”
梁獻卓拂去她的帕子,道,“你來為何事?”
“姑母讓表哥另擇其他貴女成婚,”薄曼女自香囊中取出一塊錦帛,遞給梁獻卓。
錦帛上寫着兩個其他貴女的閨名,梁獻卓隻看一眼,便将錦帛懸于燈火上燒盡。
“你回宮告訴母親,她們都不合适。”
薄曼女不滿道,“再不合适,也比落水失了名聲的伏家女娘好,她根本配不上表哥。”
梁獻卓道,“孤與母親所受屈辱,隻有伏家能助孤讨回來,她名聲有損,孤為人恥笑,不是正好天作之合。”
薄曼女咬緊牙關,原本她才是與他最相配之人,如果不來長安,姑母就不會被陛下強行納入宮中,他也不用娶一個毀了名聲的女人。
梁獻卓并非多喜愛伏嫽,隻是看中她身後的伏氏,伏叔牙固然年老,可伏家那三個女婿卻不容小觑,若能得這三人鼎力相助,便能離那個位置更近一步。
隻可惜薄家太弱小,不能給他助力。
薄曼女強忍着心酸離開了。
梁獻卓壓着太陽穴,從夢裡醒來以後,心口就一直有陣陣錐疼,便招來擅長經術的徐節解夢。
徐節分析道,“所謂瑞雪兆豐年,所見猩血,亦為富貴财氣,皆為吉兆,大王必能心想事成。”
梁獻卓頓時心情見好,待要再細問。
蘇讓回了驿館,垂頭喪氣的告知他,“伏家不收大王送去的禮,奴婢都沒能進去探望伏家小女公子。”
徐節一哆嗦,登時跪地求饒。
梁獻卓面容發沉,伏家既然油鹽不進,那隻能再另想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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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家,棠梨苑。
伏嫽已經清醒了,梁光君和伏叔牙在床前守了很久,眼眶皆通紅。
伏嫽心下有愧,她落水這事也算她有意為之,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除了魏琨,實在找不到其他人配合她做戲,魏琨固然嘴硬,但她隻要遇險,魏琨勢必會相救。
伏叔牙素來疼伏嫽,這回見着女兒遭罪,哪裡能忍,氣洶洶的就出了棠梨苑找鹿家算賬去了。
伏嫽喝了兩口梁光君喂的白羹,問道,“阿翁是不是替我報仇去了?”
梁光君好氣又好笑,“又被你知道了。”
伏嫽咧了咧唇笑,接過梁光君手裡的碗,自己吃起來。
梁光君坐在床側看着她吃,十六歲的女娘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自己這麼大時,已嫁給了伏嫽阿翁,連她大姊姊都生了。
若非伏叔牙被貶官,伏嫽也能像幾位姊姊般有樁好的親事,現在那些大的豪族都不願與伏家有牽扯,他們做父母的,也不願女兒嫁去稍低的門戶去受苦,這才将伏嫽拖到十六歲。
伏嫽喝完白羹,阿雉又獻上了甜瓜供她解渴。
梁光君眼神知會阿雉,阿雉立刻出去,順道帶上了門。
“綏綏,你想不想嫁給齊王?”梁光君斟酌良晌才問道。
伏嫽細細品嘗着甜瓜,她被關在昭台宮的那一年,服侍她的宮婢隻管她溫飽,不管她想吃什麼,這口甜瓜做夢也吃不到。
“我落水被阿琨兄兄救上來的,那些女娘都看在眼裡,我的名聲壞了,齊王還會娶我?”
梁光君道,“齊王遣了人來問候,應是并不介意這件事。”
名聲毀了,原來也不能擺脫梁獻卓的糾纏,梁獻卓不娶到她不罷休,遲早會求到戾帝面前讓他下旨賜婚,那時她再想掙紮也無濟于事了。
她愛的翩翩公子照拂不了她和伏家,她得在賜婚之前,盡快與魏琨成婚。
伏嫽發笑,“阿母想我嫁給他?”
梁光君有一絲糾結,颍陰長公主有句話說的不錯,京兆内所有适婚的貴公子中,最與伏嫽相配的其實是齊王,齊王的封地雖然遠離京兆,可于伏嫽來說是好事,假若有一日,今上要對付伏家,伏嫽也可逃過一劫。
即便魏琨與她賭誓做保,她也無法完全安然信服他能護住伏家。
伏嫽的精神頭不算好,傾身依偎進梁光君的懷抱中,腦中的回憶疊現,她軟聲說道,“他見都沒見過我,便對我如此殷切備至,阿母不害怕嗎?”
梁獻卓年長她五歲,她出生前,梁獻卓已被先帝封為齊王,薄朱在先帝時隻是個美人,并不得寵,梁獻卓五歲便随薄朱遠赴齊地,兩人确實沒見過面。
梁光君何嘗沒想過,可伏家現在被聖上不喜,梁獻卓還能圖伏家什麼呢?況且伏氏女貌美滿京兆皆知,興許梁獻卓見過伏嫽的畫像,從而喜歡上了伏嫽。
“我聽聞齊國王太後被陛下留在宮裡,齊王不着急自己的母親,反而着急娶我,阿母不覺得奇怪嗎?”伏嫽又接着問道。
梁光君頓住,這十幾年,薄朱母子可謂是相依為命,眼下薄朱被扣在宮裡,齊王既然能尋到颍陰長公主的門路,該是想辦法借颍陰長公主的手救薄朱,可他表現的對薄朱漠不關心,好像娶妻比救母更急切。
即便不知緣由,也感到很蹊跷。
“我不想嫁他,像他這般連母親安危都不顧的人,我又怎敢将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便是死,我也隻想死在阿翁阿母的身邊,”伏嫽說着便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