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昭愣怔,灰暗的眸子好一會兒才有了光彩,那雙帶着血淚的眼睛卻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少女僅着單衣,趿鞋站起來,一手揉腰,一手推開窗。
水氣潮潤,一股腦撲進屋來。
衛昭一手托腮半趴在窗口,臉上絨毛也沾染了細不可見的水滴。
“秋日寒涼,你穿這麼少,是嫌自己事太少了麼?”
江恕之身披暗紅鬥篷,雪絨團團圍住脖子,隻瞥她一眼就垂下眼簾。
衛昭稍稍往裡退了些:“江恕之,咱們資質測試那座山,大概在哪個方位?”
少女烏發柔順,杏眼卻如冬日寒潭,看不清潭底暗流,江恕之輕皺眉頭,伸出手一指。
“就是那兒。”衛昭喃喃道,愣神盯着那個方向。
與夢裡女子所指相同。
“啪!”
煙雨迷蒙變作透着昏光的窗格。
衛昭眨眨眼。
江恕之收手:“睡不着就穿衣起來,賞雨也得有個限。”
雨聲漸小,衛昭他們在中堂用早飯時,雨已經停了。天光撕開密雲,潑灑下一線晴光,那光由小而大,破開一夜陰濕,可風裡還是滲着涼。
“張先生,渡厄寺下方那座寺廟,荒廢很久了麼?”衛昭咽下包子,醞釀再三,還是開口了。
“小衛仙師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了?”張松生手中筷子抖了一下,面上依舊挂着圓滑的笑,嘴唇隐匿在胡子裡。
“好奇罷了。”衛昭清亮的眼睛正對他。他莫名生出錯覺,那目光如同一把劍,要将他開膛破肚,掏出心來看一看。
涼風陣陣,張松生額上卻出了汗,一張臉變得油亮。
“昨日經過時,我隐約感到那座寺裡有魔氣,可又似乎是錯覺。”
衛昭面不改色開始瞎編,往魔族身上扯就對了。
江恕之仍細嚼慢咽,眼皮動也不動。
虞秀和停下夾菜的手,歪頭看了衛昭一眼,有些摸不着頭腦,卻還是配合道:“張先生,沒有什麼可避諱的,除魔衛道是我輩弟子的使命。”
她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笑得稚氣可親,張松生歎了口氣,擺手屏退左右。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諸位仙師,我們這兒原是不輸雍州城的繁華所在,那破落寺廟也曾有萬佛來訪,不過都是在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小,許多事也記不清了。”
張松生放下碗筷,仰頭追憶,細長的縫微微張大,露出瞳仁。
意外的清澈,不像這個年歲的人的眼睛。
沉默半晌,他才又開口:“它叫普善寺,寺裡有個年輕和尚,佛法造詣極高,幾乎是闆上釘釘下一任住持。”
“後來,城裡突發怪病。早上還好端端同你說話的人,晌午便成了屍體。一番查探之下,”張松生咽了下唾沫,艱難開口,“竟是那和尚為妖魔所迷,在普善寺河水裡下了毒。”
“我們都仰仗那河水過活,這病才在城内橫行。”
“後來,也是一群像各位一般的修士,捉了妖魔殺了和尚,給百姓解了毒。隻是水源沒救了,每隔十天,我們便得去山那頭取水。”
“住持帶弟子又建了如今的渡厄寺,那廟便也荒廢了。”
江恕之排出幾塊靈石:“衛昭昨夜突感風寒,現下也不好趕路。恐怕我們還要叨擾張先生一段時日了。”
他語氣綿軟,話裡卻沒有商量的意思。
“仙師說哪裡話!在下求之不得。”張松生滿臉堆笑,胡子一抖一抖地聳動。
晌午時分,秋陽毒辣,水汽蒸騰起來,地面已然幹燥。夜雨不留痕迹,隻有小河更加歡快地流淌着。
“他沒說實話。”江恕之掬起一捧河水聞了聞,又沾了點就要往口裡送。
“你做什麼?”衛昭一把半攥住他手腕,冰冰涼涼的,似乎有什麼東西硌手。
“莫要如此小觑我,”見少女神色波動,江恕之不急反笑,“我懂藥理和毒理,還沒有什麼毒能藥翻我。”
“倒是你,把這個吃了。”
江恕之遞給衛昭一個方形小紙包,衛昭拆開,裡面躺着顆烏漆嘛黑的藥丸,足有棗子大小。
“江公子,昭姐姐怎麼了?”
“也沒怎麼,不過是身着單衣呆立;賞雨罷了,虞姑娘沒瞧見,真是癡人雅興。百病起于傷寒,微時不理成了氣候,大羅神仙也難救。”
“我沒——阿嚏!”衛昭打了個寒顫,骨頭縫裡散出絲絲涼氣。
她不再說什麼,把整顆藥丸丢進口,嚼得兩腮一鼓一鼓。
藥丸苦而酸,她眉眼皺成團,鼻子聳起:“你接着說,什麼沒說實話。”
“水源無毒,充其量喝了會有幻覺,不是難解的東西。這麼些年了,此地又離明山宗極近,就沒有一個修士來查探麼?”
“江公子說的對,我觀他言語時神色閃爍,吞吞吐吐。而且昨夜——”
“他很怕我們為難那小厮。”衛昭接道。
半山腰處,破落古刹隐沒在深林中,仿佛要在歲月裡靜靜化掉。
山路蜿蜒,伴着嘿嘿咯咯的驢叫聲,不時冒出幾個身影,駝背彎腰。
“上去瞧瞧吧,眼珠子可沒法自己飛過去。”
山道上,一老漢吧嗒吧嗒抽着旱煙,旁邊擱一根扁擔和兩桶清水。
“老伯,那邊的古刹怎麼荒廢的啊?”虞秀和作出天真好奇的姿态,雙螺髻随她動作跳動。
“哎,小姑娘,那地方可去不得喲!”羊腸小道邊,光滑白石上,老人站起來,掀起外褂擦臉上的汗小聲道。
“怎麼呢?”
“唉,那廟裡有妖魔!”老人渾濁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唇顫動,兩手大幅度擺動。
“妖魔!它現在還出來害人嗎?您見過嗎?”
“都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老漢擺手道,“那妖魔一開始出來吃人。後來來了幾名修士,那妖魔打不死,便把它封印在廟裡了。隻是它不安分,一年裡不定什麼時候便會下山,倒是不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