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開!”
衛昭拉住虞秀和閃到門側。
黏液滴滴答答,從房梁滴落下來,聚成黑色小水窪。
那東西翻身下地,擋在水缸前。
“天……這是什麼怪物……”虞秀和喃喃道,眼睛被迷惑驚懼凍住。
怪物渾身覆蓋着魚鱗樣的圓甲片,身高若少年人,頂着顆碩大的鯉魚頭,死珠子般的眼睛顯得陰森恐怖。
“不是魔族,它身上一絲魔氣也沒有。”衛昭抽出劍,不動聲色打量着它。
衛昭所言不錯,但是——江恕之眼睛輕輕顫了顫,它身上有種他格外熟悉的氣息。
陰毒,恨意,怨念,糾纏交織在一起。
江恕之動了動,腳下碾壓到顆碎石子,發出輕微的咔嚓聲。
“唰!”
怪物迅疾如風,爪蹼生鈎,燭火下閃着明晃晃的冷光,就要掏向江恕之,腥臭濕冷的風襲卷而來裹住他。
江恕之如溺在水裡,不知為何分毫未動。
“铛!”
衛昭一手推開江恕之,一手持劍擋下怪物。劍刃接上它的利爪,音如金石相擊。
魚人并不收爪,就勢卡住衛昭的劍,側耳反身一帶。衛昭使出渾身氣力去拉,卻拽不動分毫。
電光火石之間,爪子如流光一閃,又快又狠地劃破少女胳膊,空氣裡立時彌散開血液的味道。
魚人的腮張開,圓睜的眼變細了些,喉嚨裡咕噜咕噜。它動作緩了下來,在原地轉圈。
“撤!”虞秀和話還沒說完,一道潮濕的風把他三人托了出去,提燈穩穩擱在空地上,穩如磐石的大門噌一下就合上了。
“怎麼樣?”虞秀和一個骨碌爬起來,把江恕之從衛昭身邊擠開,手在衛昭胳膊旁邊顫抖張開。
“沒事。”衛昭後知後覺傷處的疼,是火焰燎燒皮肉的灼痛,她扯出一抹呲牙咧嘴的笑。
“讓我看看。”江恕之抿唇,等虞秀和讓開一小塊地方後,他拿起衛昭的劍劃開少女的衣服。
利刃劃出三道長痕,傷處不深,無異色。
他俯下身子嗅了嗅,從袖裡掏出一個木瓶,擰開軟塞,輕而白的藥粉細細密密灑在衛昭傷處,如懸河注火,疼痛立馬輕了不少,餘兩三分痛意如輕羽撓蹭。
“嘶,多謝你啊江恕之,現在好多了。”
江恕之并不應聲,隻唇角松動幾分,他又拿出一卷布條,纏綁在衛昭胳膊上,慢慢打了個結。
“實在抱歉,吓到你們了吧。你們兩個是陪我來的,本來不用看見這些的。”
一路上三人默默,氣氛尴尬而怪異,衛昭沒話找話。
“昭姐姐我沒事,隻是不像某人。呵,看到怪物竟吓得腳底生了根,躲都不會了,還連累旁人受傷去救。”
江恕之一貫的氣性利舌像是丢在了廟裡,他隻看了衛昭一眼,眸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了阿和,别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再者,隻是我自己實力不濟不夠罷了。”
衛昭習慣性要擡左手撓頭,繃緊的布條阻了她的動作,她便隻是嘿嘿一笑。
衛昭落在最後,單手扒住牆頭跳下來,下面二人各自默契收回手。
虞秀和帶他二人左拐右穿,回到客房前。
“昭姐姐,我先回去了。”虞秀和的腮鼓成包子,她笑着跟衛昭說完,就“啪”一聲關門進房了。
“傷口還疼嗎?”
“嗯?不疼了,你的藥很有效。”
江恕之嘴唇蠕動,衛昭看出來了:“還有事嗎?進去說吧,外頭怪冷的。”
她輕輕拉開房門,一隻腳跨進去,回頭看向江恕之。
“你後悔麼?”
“什麼後不後悔?”
江恕之當時動不了,卻看得仔細分明。那一爪是沖衛昭心口去的,若非她躲閃及時,就要把命丢在那兒了。
“沒事,”江恕之頓了頓,“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再上去還是離開尋人。”
“我還是想上去看看,你們别陪我一起去了。”衛昭頓了頓,“你們放心,我一定謹慎行事,決不會再受傷的。”
烏雲蔽月,江恕之什麼也看不清楚,面前隻有模糊的剪影。所有感官裡,隻有耳朵能用來聽一聽衛昭的心聲。
“非要刨根問底嗎?”
“你看見今日那老伯了吧。”
衛昭聲音低卻清澈,沙啞得如同羽毛在他耳側拂動,真誠冷靜得足以令他清醒。
“那擔水很重,山路很長,特别難走,這城鎮又有許多人。不說除卻妖魔還此地清淨這種大話,我想讓他們輕松一點,至少不要擔受不必要的苦累。”
“衛昭,這就是你的理由嗎?”
江恕之顧左右而言他,妄想從甲推出丁,找一個自己想要的理由。
相處了将将一年,他還看不懂這個人。
明明世故而老成,卻又天真得像稚子。
“救人要理由嗎?不救才需要。”
“我不明白,衛昭,受苦受難的人那麼多,你救得了所有嗎?明山宗那麼多人都不管,我不信你沒有看出來,這事後面另有隐情。”
江恕之語氣急切,戛然而止。他吞下後面的話。萬物自有定數,誰知此地之人種了什麼因。似乎想到什麼東西,他目光冷硬,黑夜裡也灼灼。
“能救一個便救一個,能救一雙便是一雙,”衛昭點上燈,慢慢說着,“江恕之,我沒有成為救世主的野心,盡人事聽天命罷了。隐情也要大白于天下,才可論是非對錯。這兒告訴我,不做才會後悔。”
她按住心口,姿态随意而鄭重。
“何況你知道,我阿娘是四家聯捕的逃犯,那我也不怕再多得罪幾個人。”
月色入戶,與燭輝相映,溶在衛昭那雙眼裡,少女走到他面前,大大方方直視他,任由他揣測打量。
那坦蕩灼傷了江恕之,燙熱從眼睛傳到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