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恕之深深看了一眼便挪開目光。

衛昭眼窩極深，仿佛能容納所有，缥缈虛幻，不似凡塵中人。

明明是嚴肅至極的談話，他卻晃神，注意到衛昭鼻尖一點。

紅痣隐匿在側邊，小而豔麗，像是将神女拉回人世間的錨點，讓衛昭多了幾分人氣。

江恕之眉目低垂，眼波流轉在寂靜裡。

天地怎麼就造出來這樣一個人。

“在這待着也是閑得發慌，不若陪你一道還有些意思。”

江恕之啟門時說了這麼句，輕慢而堅定。不等衛昭回答，他就掩上門出去了。

案上燈火跳躍，衛昭也沒管，靜靜站在屋子中央。

怕嗎？

怕的。

可她更怕此刻視而不見，日後良心叩問，夜夜難眠。

衛昭掀開被子側躺下，把左胳膊小心擱在上頭，濃密的睫毛一扇一扇。

扇動的頻率越來越慢，那眼完全阖上了。

一道蜿蜒水痕漫進屋内，熟門熟路地爬上衛昭枕頭，卻并未浸潤到布料上。

衛昭的太陽穴盈了小而薄的一窪水。

她又墜入一片空茫的夢。

這次她能動了。

衛昭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左臂圈着布條，還有微微痛意。

“誰？”

平地起陣旋風，不多時，風勢小下來，一片青衫若隐若現。

是那女子。

“你要做什麼？”

那女子身影淺淡，仿佛輕輕一戳就能把她打散。

她指指那普善寺的方向，竟是又要沖衛昭跪下。

“姑娘，你先起來。”衛昭躲開她這一跪。

她不動。

“你認識那妖怪？”

女子身體抖了抖，頭伏得更低，整個身子幾乎都要趴在地上。

衛昭上前伸手，手卻直直穿過了她，仿佛掠過寒涼霧氣。

“先起來，你若再沖我下跪我便不做了。我說得對你就點頭，不對就搖頭，聽得懂？”衛昭把聲音冷下來，故意吓唬她。

女子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姿勢起身，整個人平直地豎起來。

“你想讓我救人？”

青衫女子點頭。

“救山下這些人？”

她點頭又搖頭。

衛昭抱臂皺眉，右手無意識敲着嘴唇。

“你還想讓我救别人？”

女子點頭，眼眶盈盈。

“不會是……救那個怪物吧？”

女子直點頭，膝蓋一軟要下跪，又自己生生扳回去。

“可是……他似乎沒有理智了，你看，這是他抓的。”

衛昭拆開布條，稍稍愈合的傷口又撕裂開，溢出血液。

女子低下頭深深彎腰作揖，似乎是在道歉，又比比劃劃要拉住衛昭袖口，作勢扯住她往前走。

“你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是不是找什麼東西？”

得到肯定答複，衛昭便跟在飄蕩的魂魄後頭。

四周像是籠下一層畫布，景色慢慢清晰起來，她們正置身于張府門口。

她竭力記着路線，每走幾步便環顧一圈。

越走房子越矮，道路越窄仄。女子與衛昭停在一處塔下。

塔并不算高，漆色金黃，頂部不知有什麼東西，發出浮動的白光，塔身窄而尖，不像能容人的地方。

女子一指塔底中央，蹲下身作出挖東西狀。

“這底下有東西，挖出來就能解決那怪物？”

女子重重點頭，五官虛幻，衛昭卻感覺到這人在笑。

“姑娘，我隻能保證盡我所能，但是能不能徹底解決我也不知道。”

衛昭并未将話說滿，她不喜歡輕易承諾。

女子搖搖頭，盈盈一拜，她走上前來，輕輕碰上衛昭傷處。

一股暖流由傷口湧入衛昭體内，她整個人身體輕飄飄的，似乎下一秒就要飛起來。

“謝……你怎麼了！”

女子笑着搖頭，面目連帶愈加模糊，化成一陣霧，消溶在空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