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伯,”虞秀和起身,甩開道隔音法陣,“今夜便晚些出去送飯罷。”
虞秀和氣勢淩厲,與之前迥然不同,張松生嘴唇張了張,整個人往後退,帶得身下椅子劃過地面,發出微弱的“吱嘎”聲。
衛昭埋頭呼噜呼噜喝着面,将事情全然付與虞秀和處置。
江恕之兩指捏住湯匙,有一搭沒一搭撩弄面湯,注視着廳内的人。
半晌,他把目光移向神色淡淡地衛昭,眉毛輕挑,若有所思。
無怪乎如此。
虞秀和築基了。
“昭姐姐,還有件事,我昨夜築基了。”
少女神色忐忑而歡喜,竭力壓下的眉眼依然翹起:“以後,我也可以保護你了!”
“阿和,你真厲害!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痛不痛啊?”衛昭眼睛亮了一瞬,又被擔憂取代,“昨夜你隻有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來的。”
“沒事昭姐姐,原來築基很簡單的,”虞秀和低頭笑道,“就是捅破窗戶紙的感覺,經脈會有一點點刺痛,一會兒就好了。”
漆夜,山廟,陰風飒飒,夜枭凄号。昏迷的兩個人,還有剛入土的屍體。
虞秀和腿腳軟下來,心跳如鼓,腦子裡閃過無數個可能出現的場景,仿佛下一瞬地面就會冒出魔族。
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她要把他們兩個人平平安安地帶回來。
念頭一出,像是打通了什麼關竅,靈台一瞬清明。
之後的事如同做夢。
虞秀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避開旁人,把他二人拉回來搬進去的。
回神之際,已經回到張府門口了。
“您醒醒神兒。”
虞秀和一手在張松生面前打了個響指,另一隻手撐在椅子扶手上,整個人呈壓迫的姿勢,語氣卻溫軟可親,面上也挂着和和氣氣的笑。
“咱們說的話,不會有第五個人知曉,您大可放心。”
“張伯伯,您原來應當姓林吧。”話音剛落,細長的眼縫倏忽開到一指寬,複雜眸色一閃而過。
“林潤秋,張伯伯熟悉這個名字嗎?”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他不再作出驚恐之态,平靜端坐在原處。
“過路人罷了,”看他反應,衛昭心下了然。“看來四十年前的冤孽血案,張伯伯記得很清楚。”
“我等并無惡意,今夜之舉一為解泉水之毒,二則為洗脫兩個人的罪名。”
“您應當認得他們,常見春,了空和尚。”
“哈,老天終于睜開眼了。”張松生面上劃過兩道淚水,極快地隐沒在胡子裡。
“關于那場災難,晚輩并非一清二楚,若無難言之隐,還望老伯能告知一二。”衛昭拍了下虞秀和,少女順勢坐下。
“林潤秋是我兄長。我們一直安安生生開着花燈店,直到來了個穿黑衣的蒙面人。”老人似乎有些恍惚,用夢遊般的語氣講述着那場積塵的舊夢。
“那段日子我很開心,兄長也是。見春姐從山上下來,長住在我們家隔壁。兄長跟我說,”他哽咽了下,“我很快就要有嫂嫂了。”
“他笑得那麼開心,誰知道,一夜之間,城裡半數人身上忽然長了鱗片。覆鱗處奇癢無比,人們瘋了一樣撓抓,直到血肉模糊,失血而亡。”
“翌日晌午,我去敲見春姐的門給她送飯時,我看見,看見——”
“床上躺着一條人一般大的魚。”
“我大喊了一聲,湧進來一群人,那條魚在他們面前變成了見春姐。他們要燒死見春姐,說她是帶來詛咒怪病的根子。”
“兄長懇求說此事定有誤會,寬限幾日。”
“可往日友善的人變得兇狠而蠻橫,認定我兄長也是妖魔。不由分說,一下打在我兄長脊背上。”
“第一棍打下去,兄長話都說不出來了,直愣愣看着我。”
“我不敢看,逃跑了。”最後幾個字像是從血裡榨出來的,說完他就大口大口喘氣。
“張姨沒有孩子,收養了我。”
“那幾日人人自危,明山宗派來修士重建寺廟,幫幸存者解毒。他們走後,又來了一撥散修,起了這塔,日日鎮守。”
“我一點點往上爬,慢慢巴結那些守塔的修士。那天夜裡,我藥暈他們,進了那座塔,臨了卻被法陣擋在外頭。”
“我兄長至今還在背負殘害同鄉的罵名。”老人熱淚滾滾而下,胸前衣襟大片大片洇濕,兩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這些年過往的修士不少,可多是來敲詐靈石的。”
“據說,當年明山宗有一位高權重的修士,不知為何投了魔族。這些人便是那叛徒的弟子餘孽,所以,明山宗不會管此事。”
“而渡厄寺視此事為佛門之恥,連聲張談起都不願,更不會插手了。”
“我日複一日地等啊等,幾乎要忘了一開始的目的是什麼。”
“張伯伯,您受苦了。”衛昭話鋒一轉,“我們有個一舉兩得的辦法,不知是否還有疏漏,特來找您商讨。”
“各位仙師,有什麼需要我小老兒的盡管說便是。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孤家寡人,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約摸半個時辰後,陣法熄了。
三人分頭潛入夜色裡。
早市上,一小販正睡眼惺忪地展開旗子,涼風卷着旗子拍在臉上,她睜開眼,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仙人顯靈了!仙人顯靈了!”
“何娘子,吃酒吃花眼了?哪兒有什麼仙人。”她對面的女子調笑道。
“不——不是,你們看那邊天上!”
彤日東升,雲霞萬丈,一個巨大的金色之人從太陽裡走出來,腳踩祥雲,緩緩落下,擋住半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