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師兄!”
霍行知在地上跌了一下,将胸口的淤血吐了出來。
他費勁地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了一眼,是段鴻和俞子。
段鴻和俞子身上都是因為阻攔刺客下毒手時挨的打,但霍行知已經顧不上他們了。
他翻身躺在地上,喘了幾口粗氣,忍痛叫道:“你要殺便殺,你欺負他做什麼?怎麼,還是說你想殺又不敢殺,怕我師門找你報仇,就讓季隐真來當這個替罪羊?你們魔族人都這樣嗎?你有幾個兒子夠你殺的?”
“反正我躺在這兒也跑不了,也正好看看你是怎麼騙你兒子怎麼為你頂罪的,臨死前瞧個開心,好讓我快快樂樂地上路。若是我能活着出去,就将這件奇聞說出去一起樂一樂。”
魔君道:“死到臨頭,話還這麼多。”語氣蔑視。
霍行知道:“你這人倒奇怪。一邊想殺我想得不行,一邊又不敢自己動手,撺掇自己的兒子動手,我這樣說出來,你也不覺得羞愧,便隻能是兩種情況了。”
“要麼是你的臉皮厚比城牆,硬比鐵塊。要麼就是你空巢寂寞,想讓兒子多關心關心你,但季隐真更喜歡我,你心中無比嫉妒,便用這種辦法來拆散我們。”
魔君靜靜聽完,點頭評價道:“油嘴滑舌。”也看不出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但随後,他走到霍行知身邊,一腳踩在霍行知胸口上,霍行知的喉嚨中立馬湧上一股溫熱,沖到了口腔鼻腔,一口血噴了出來,疼得頭昏腦漲,再說不出話。
魔君道:“忍痛也能說這麼多,我倒是小瞧你了。我現在倒舍不得讓你早點死去了。”
魔君一腳将霍行知踢翻,拿過一邊刺客手上的刀,三兩下将霍行知背部的衣服劃開。
季隐真撲上來,數個刺客将季隐真攔下。
縱然季隐真是同輩之中的佼佼者,可雙拳難敵四手,逼不上來,他氣急攻心,噗通一聲跪下了,叫道:“父親,我想與他說一句話。”
魔君反手将刀向季隐真扔了過去,道:“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父親嗎!”
刀緊緊擦着季隐真的頭飛了過去,深深地插進地上。
隔着數人,季隐真看見霍行知輕輕搖頭,季隐真額上破開一道傷口,血順着臉頰流到下巴,滴落地上,他也再撐不住,手軟腳軟,跪坐在地上,心中不甘願。
魔君重新拿了一把刀,在霍行知背上快速劃了一個符咒,完成後,将刀上的血甩掉,道:“你們離他遠點,”
刺客要帶走季隐真,魔君卻道:“不用管他。”
随即,魔君的刀在空中輕輕一劃,道:“你去過魔界,見過那條熔岩河吧?”是在對季隐真說。
“很多地方橫死的人都會到那裡,成為惡鬼,時時刻刻飽受熔岩的焦灼,怨氣的侵蝕。到了最後,它們腦子裡面隻有一個想法,就是吃人。可惜那些東西隻能在魔界才有實體,到了外面,便成了一團團怨氣。”
“不過,怨氣就不代表你要好受了。你不會立即死去,你會被這些東西撕碎魂魄,随後變癡變瘋,最後……我也不知道你會怎麼樣,但左不過一個死,隻分死得好看或是難看罷了。應該會很難看吧,畢竟那些東西并非善類。”
魔君走到季隐真身邊。
那道被魔君劃開的口子傳出了哀嚎聲,下一刻,從細縫中緩緩伸出一隻手,先是四根手指,在慢慢摸索,随後,十數隻手同時冒出來,更大的哀嚎聲傳出來,裡面的東西就要鑽出來了。
季隐真起身便要沖出去,魔君早料到季隐真的動作,按住他的肩膀,季隐真感到一股氣正死死壓住自己的腿,就算使勁全力也站不起來,努力抗衡,霎時冒出了一額頭的汗珠。
那道細縫被自裡面撕開,瞬間湧出了遮天蔽日的黑氣,全部湧入了霍行知背後的符咒中。
霍行知驟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季隐真眼睜睜看着,胸口郁悶,再加上陰氣的沖擊,他的嘴角立即溢出了血。
這些怨氣并不往别處飛去,全部湧到霍行知身邊,那裡瞬間聚了一堆黑雲。
魔君欣賞着自己的作品:“這招陰的符咒不錯,以後可以多找人來試試。”
“放開我!”季隐真掙紮道。
“放開你?”魔君嗤笑,“放開你,你能做什麼?和他一起去死嗎?”
“我就算和他一起去死,也不要和你在一起!”
魔君額上的青筋一跳,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露出一個有些猙獰的笑容。他轉身将霍行知狠狠踹進了那道裂縫之中,裂縫中焦黑的手你争我搶地拽住霍行知。
段鴻和俞子大叫一聲,眼睜睜看着霍行知消失在那道裂縫中間,眼中盡是痛恨:“魔頭!你隻敢在暗處做殺人的勾當,算什麼英雄好漢!你和你兒子一樣該死!!”
魔君對二人的話充耳不聞,他松開了按着季隐真的手,道:“進了熔岩河,他連骨頭渣子也不會留下來,我看你怎麼辦!”
……
霍行知叫了一聲便再叫不出來了。他感到身體前所未有的疲累,已經感不到疼了。他的腦海閃過無數畫面,這好像都是他的記憶,但都非常陌生。是别人的記憶。
霍行知身處無數的喧鬧之中,吵得他什麼都想不起來,隻能聽見什麼“吃不掉”的話。
霍行知頭痛欲裂,耳中不斷響起的尖叫和哀苦聲中,忽然混進了又低又弱的抽泣,他猛地睜開眼,正對上了一雙淚眼,氣若遊絲叫道:“隐真?”又笑道,“哭什麼?”
霍行知想擦掉季隐真臉上的淚珠,一動渾身劇痛,才想起自己手腳俱斷,哪能擡起來。他心思一動,忽然從腕上飛起一個東西。
這是那日七夕,落在霍行知身上那條姻緣線,他一直戴着。此刻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了感應。
二人怔怔望着這條紅線,這條紅線團成一團,擦去季隐真臉上的淚,又展開成了一條,纏住了季隐真的手,留下一截線晃來晃去,像小狗搖尾巴一樣。
霍行知無端從這跟線上面看出了幾分谄媚,一時不知道該詭異還是該讓它離開季隐真手上。
季隐真也被這變故弄的一愣,眼淚也不流了。
霍行知動了動脖子,頓時疼得抽了口氣,眼珠向四周轉了一圈,道:“隐真,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二人現在處于一片黑暗之中,這些黑暗如同壞天氣的流雲一般滾動,不過發出的不是電閃雷鳴,而是慘叫哀哭。
季隐真道:“魔君把你踹進鬼河裡面了。”
霍行知扯了兩下嘴角,道:“要死了嗎?”
季隐真道:“不知道。”
霍行知後知後覺有些生氣。
他本想讓魔君殺了自己,季隐真好出去,他偏偏又進來了這危險之地。
責備的話要說出口了,看見季隐真淚眼汪汪看着自己,要說的話一改口,道:“算了,死就死了。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霍行知說完,又道:“隐真,你身上亮晶晶的什麼?靈氣護體嗎?”
季隐真道:“周索的魂魄自己飛出來了。”
霍行知竭盡全力往季隐真懷裡擠了擠,道:“你能和他說說讓他也包着我點嗎?我都擠到你懷裡了,也不給我分一點,這個周索真小氣。你和他說咱倆已經親過嘴了,看他能不能給我分點。”
季隐真道:“怨氣太多,殘魂要被沖散了,分不過去了。”說罷,季隐真眼睛一酸,頭一低,又落下了好幾顆眼淚。
霍行知咽了咽口水,季隐真果然好看,就連哭也這麼好看。
他身殘志堅沒有色膽但色心不死,總是見縫插針地冒出來,這種生死的關頭也要出來晃一晃,竟然又想到了那事上去……
他忙晃晃腦袋,覺得十分對不起季隐真的眼淚,把這個不合時宜的想法甩出了腦袋,道:“哭什麼?我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季隐真抽噎道:“這裡沒有牡丹花。”
霍行知忍不住笑:“牡丹花就是美人的意思,全天下最好看的美人在給我哭墳,我恨不得多死個七八十回!”
季隐真擦了擦眼淚:“你又在說我嗎?”
霍行知這次語氣認真了下來:“除了你,我也不會為别人死了。”
“隐真,你真是好傻,如果是我,我就跑了。”
季隐真搖了搖頭,勾起了一個清淺的笑。
“你跑是要為我報仇,我跑卻隻能一味躲藏,什麼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見你最後一面。”季隐真說着,身上的薄光同時漸漸暗淡下去。
霍行知咳了兩聲,道:“隐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我又有些力氣了。算了,不說那些有的沒的了,我還有一個願望,你能不能幫我一下。”
季隐真看着他,點點頭。
霍行知動了動身子,道:“我懷裡有一本書,你幫我拿出來,翻到第四篇章。”
季隐真一邊拿,一邊問道:“是什麼?”
反正死到臨頭了,霍行知的羞恥心也全部丢走了,大咧咧地說:“《接吻的一百種姿勢》。太可惡了,我已經看完了‘接吻的定義’,‘接吻的起源’,‘接吻的意義’,馬上就要看到‘接吻的第一個姿勢’了,我忍了這麼久,居然還是沒有看到這裡。”
“隐真,這裡面的内容本應該是我學的,但現在事出緊急,也隻能你來了。我的願望就是你用第一個姿勢親我。如果還有時間的話,也可以用用後面的姿勢!”霍行知理所應當非常期待地說。
季隐真聽完了霍行知的話,也不知怎麼的,以前說親吻從來不覺得害臊,現在卻有些害羞,臉上微微泛起了紅。
季隐真将書翻開,看了片刻,擡眼看了霍行知一眼,又繼續翻書。沒一會兒,又偷看了霍行知一眼。
霍行知哈哈笑了兩聲,道:“别害羞,都這時候了,來吧!”
季隐真将霍行知的那本書拿起來,道:“書全部被血浸透了,一個字也看不到。”
“什麼?!”霍行知大吃一驚,一個挺身坐起來,把書拿來前前後後翻了一遍,就連書封也被盡數染紅,沒有一個字幸免!
他絕望地叫道,“怎麼能這樣?!我還沒看呢!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霍行知喊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坐起來了……
這,這就是色/情的力量嗎?
霍行知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舉着自己的手來回來看:“我好了诶!”
季隐真也終于發現了霍行知的身體自愈了,驚喜地捏着霍行知的胳膊和腿。
“行知!你好了?!”
“這怎麼可能?!”
兩個聲音從黑暗的角落發出,霍行知和季隐真向那個方向看去,段鴻和俞子從那裡走了出來,跪在霍行知的身邊,檢查着他的身體。
霍行知眼皮抽搐:“我能問一句嗎?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段鴻欲言又止。俞子道:“季隐真從裂縫跳進來,我們趁那幫魔頭愣神的時候也跳進來了。前後腳。”
霍行知:“……”
霍行知:“……那你們怎麼不出來?”
“……”
段鴻和俞子的表情一言難盡,對着霍行知的眼睛斟酌了很久,試探地問:“我們……該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