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厲不餍的動作,一枚十八面錯金嵌銅酒骰和一青玉瓶出現于桌案之上。
“除去那些規矩,”他拿起酒骰,帶繭指腹摸過上方錯金刻痕,“單一擲,将一切托付于這枚小小的骰子上,且瞧瞧,它們所期盼的天意能否讓你得以一問,還是……直接剖了你的皮。”
在這處,作為待宰魚肉的晏困柳本就沒有拒絕的權利,輕點下頭:“……好。”
厲不餍示意:“坐。”
酒骰有十八面,十六面為一至十六,剩下兩面分别為酒來和驕字。
厲不餍率先一擲,酒骰滾了一遭,緩緩停住。
是數面,十五。
無聲寂靜随此數降下,壓迫另一側的人。
晏困柳橫心,拿起酒骰一扔。
咚,咚、咚咚……
骰子跳動一下一下的敲在心弦,最終停住,字面朝上。
酒來。
字面,不算輸赢。
“此為無間坊特産,神仙醉,”厲不餍一動手指,青玉瓶倒出一盞清酒,“喝罷。”
晏困柳從未喝過酒。
一個擁有先天心髒病的病人人自然不是被允許碰酒的。
但這裡不是法制社會,亦沒有愛他的家人朋友,而他眼前隻坐着一位可能是殺害他家中上下幾十号人的兇手,屋外充斥鬼魂,生路遙遠。
盞中酒面波動,清澈如湖水,他阖眸一灌,隻覺喉嚨熱辣,似一把燙刀子直接絞進他的胃裡,挑動每處纖細神經。
晏困柳知覺心髒突突跳動,而對面的厲不餍笑了下,像是在看一場馬戲團表演。
睥睨、戲谑、愚弄。看着動物被一塊小小的、并不新鮮的肉塊吊着,做出各種滑稽動作。
越看越讓人覺得……可惡至極。
耳膜仍在鼓着,嗡嗡作響,晏困柳忽地冷靜,無比的冷靜,一瞬間他意識仿若脫離了軀殼,從高處審視眼前這不可一世之人。
真想叫人狠狠扇一掌,讓他清醒、驚愕,将所有輕慢和不平等統統塞回他狹小的喉嚨裡,被迫壓成髒污的血瘤,嘔也嘔不出。
他會的。
連帶着那個賣他的。管那人吃軟不吃硬,先出了他這口惡氣再說。
他一把拿起酒骰,再度擲去。
咚咚幾聲幹脆利落,骰子悠悠地停在數面。
十六。
就像曾經說的,他的賭運十分不錯,在這方面算是上天偏愛的幸運兒。
位于攻略目錄底部的興趣值爬升到了10%。
厲不餍棕色眼珠中閃着興味:“不錯,你赢了。”
酒色自青年白皙脖頸攀上臉側,于眼角洇出一片濕意桃紅,潋滟了眼眸水光,而他的話語十分清醒,甚至相較平日冷了四分:“凡間南甯郡滅門數家,利用幻陣收集三屍之欲,是否是你做的?”
“南甯郡……”厲不餍嚼過這幾個字,挑眉,“我記性不是很好,應該是吧。”
“那崇明州晏府上下四十一人,是否為你所殺?”
“晏府?”
厲不餍一頓,忽地想起什麼似的,意味深長的哦一聲:“原來這就是你想問的,你是姓晏,那晏家是你的家麼……”
晏困柳袖下的手動了動,成拳。
“有些印象,可能看他們的皮囊同你一般漂亮,我路過,順手取了也說不定……你或許可以到地室棺中,翻一翻有沒有他們的皮,然後幹脆同他們團聚,怎麼樣?”
說罷,他來到青年面前,微微俯身,陰影全然籠下,窦然拉長的尖甲貼上青年臉側,研究從何處下手般:
“我答完了,接下來,到你——”
啪。
“……”
十分清脆的一聲。
厲不餍的臉向一旁歪去,臉頰處印着幾個突兀的珠痕,坑窪中的血順着皮膚滑落,發出類似燒焦的呲啦聲響。
‘三分鐘計時開始。’系統平靜的電子音響起。
一隻纏着染血朱砂串的手垂下,微微抖着。晏困柳這掌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以至他緩了緩,才罵出聲:“畜生。”
厲不餍舌頭頂過那側臉頰,狠色閃過,緩緩轉過頭來:“你……”
晏困柳沒跑,反正他也跑不了,他昂首反看回去,直視着那雙陰沉得可怖的眼,視線更加輕蔑,帶着明亮得灼人的火氣,不顧一切,直接開口堵回去:“你想說什麼,我好大的膽子,還是我竟敢打你?”
他嗤笑一聲:“我告訴你,厲不餍,你的自大不過源自于生來的力量和地位,除去這些,你和我沒什麼不同,甚至本質還要比我醜惡。我如今坐在這裡,你膽敢對我動手,我便能扇你,罵你。”
“哪怕你殺了我,也不過是你天賜的力量毀了我的軀殼,而非勝過了我。”
兩分鐘。
他抓着深陷掌心傷口的朱砂串,趁人被他一連串話砸得發蒙,死死摁上面前人的脖子。
——他本想勒脖子,可惜手不夠長。
滾血的朱砂粒發燙,再度于那脖頸上燒出焦痕:
“你就是個草芥人命的畜生。”
一分鐘。
厲不餍扣住了他的手臂。俊朗面龐一半完好,一半皮肉悚然萎縮,原本淺棕的眼珠裂出漆黑縫隙。他咧唇,露出森森白牙,笑道:“很好,說得很好。”
話音一落,那處焦痕竟迅速褪去,晏困柳看着眼前人面龐反彈恢複,故作歎惜:
“不過你的血還是差了真龍血不少。”
纏繞他手朱砂珠串驟然崩斷,噼裡啪啦,珠子灑落滿地。
晏困柳左臂一涼,發出清脆折裂聲。大手輕易反掐住他的脖頸,手背猙獰疤痕鼓起,銅色與白皙鮮明對比,形成一種奇特淩虐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