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嫁人,他們隻是半年不見,葉酥卻恍如隔世。
“詩甯,是我不好,若是我會武功,你我便不會如此。”
江詩甯搖了搖頭:
“你還是這個樣子,總是習慣将他人的苦難歸結為自身的罪過。”
“那人顯然是沖着我來,恰好利用你我舊識這一點加以陷害,是我連累了你才是,我都不似你這般愧疚,你便不須露出這愁容滿面的樣子來。”
她知曉葉酥性善至純,那是因為他金尊玉貴着長大,從未有人敢苛責他,他便自己生出這許多彎彎繞繞的愁腸來,實在無甚必要。
安撫了葉酥的心,江詩甯又緩緩開口:
“好厲害的算計。”
她皺眉。
“那人恨極了我,卻知曉不可取我性命引火上身,可若是将我奸污,又是一樁大案,還留了我這個人證的活口,傳出去,便是叫燕氏成了天下的笑話,到那時君侯和燕氏族人定不會善罷甘休,非要拔了那人的皮不可。”
“如此,那人便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招數來,綁了你我,卻不傷分毫,隻困住你我在此地一夜即可。到天亮時,車馬路過,被人解救,你我在荒郊野嶺共處徹夜的消息定然傳遍上京城。孤男寡女留在野外整夜,誰又會往好處想去?”
“到那時,便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她闡述着腦中想法,語氣平靜,似乎并不懼怕。可方才葉酥明明親眼瞧見,她也是怕極了的,怕死,怕被淩辱,為何現下卻如此冷靜?
“詩甯,我記得你是很不願抛頭露面的人,沈伯母殁後,你更是膽小怕事,為何卻像變了個人一般?”
江詩甯低頭苦笑,她哪裡是不怕,隻是清楚地明白,怕也無用。
沉默半晌,也不知時辰幾何,二人卻都精神得很,毫不敢睡。葉酥張望四周,并無蛇蟲,稍稍安下心來,隻是樹木茂密,擡頭望不見星辰,向前探不到生氣。
“岐侯,他會護着你嗎?”
他似乎猶豫很久,以至于說出口之時,還有些含糊。
江詩甯認真想了想,最終卻隻是搖搖頭,道:
“我也不知。”
葉酥驚訝地瞪大眼睛,他親眼見了二人夫妻和睦,燕臨在自己面前是如何維護妻子,如何吃醋攆客的,他親曆其中,此刻都曆曆在目,怎的江詩甯卻如此躊躇。
“難道他對你不好?!”
江詩甯連忙搖頭。
葉酥徹底不懂了,可也不好再問。江詩甯心中的煩憂半點不比他少,照實說,在葉酥開口問出那句話時,江詩甯立刻便想告訴他,燕臨定然會相信自己,護着自己的。可話到唇邊,她卻咬緊下唇,生生憋了回去。
她真的不知道。
或許在葉酥眼中,在江晗甯眼中,陸夫人眼中,甚至在全部外人眼中,燕臨對自己是溫柔體貼,如地獄修羅執筆予妻描眉般不可置信,可江詩甯的心中,卻萬分不敢這樣想。
一年前,她與名震四海的岐侯還隔着兩代世仇,她是被迫嫁過去受罪的,誰料短短一歲光陰,諸事便猶如話本子撕碎重寫一般天地倒轉。
脊背上還留着一層極為淺淡的肉粉色疤痕,是燕臨的祖母默許了外姓表妹責打的,那一夜,祠堂門口的青磚是如此寒涼,她至今不能忘。可轉頭,新婚夜絲毫不給妻子留情面的燕臨,卻已是替自己穿衣,逗自己歡心的柔情夫君。
這一切的差異變換如此之大,她被命運推着接納周遭人和事,承認自己如今是感恩和貪戀的,可午夜夢回,清醒時分,又不自覺地問着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葉酥不再問,免得她神傷,如此,二人無話。
天邊泛起光暈,珍珠色的晨光把夜幕撕開了一道口子,刺進來,占山為王。
原想着要早膳後才有人上山,不曾想如此早便已有車馬朝着這邊而來。求生的本能使他二人下意識開口,欲高聲呼救,可看了看并非隻有一輛車馬在此,又心中惶恐不安,不願落入幕後之人的陷阱。
還想着,一座四乘的高大車馬便穩穩停在林外處。
定睛一看,玄木造就的車身十分沉穩,可看那車馬的模樣,是極高官職的家中才能享有的待遇,否則便是逾越。
隔着重重林木,他們沒能看清車馬四角處挂着的燈籠,若不然,便能明晰燈籠之上寫着的府邸姓氏,知曉此人身份。
思索間,馬車上卻下來一位峻拔的男子,身着玄黑衣袍,身長而立,威嚴無比。他大步入了林子,竟是直直朝着江詩甯二人方向走來。
近了些,通過身形和依稀看清的面容,二人皆是下意識縮瑟了番。
是燕臨。
他身後緊跟着跑來了薛副将,二人不發一語,隻有薛延十分利落地抽出長劍,斬斷了捆綁在他們身上的十數圈麻繩。
江詩甯小心地看着他,可他并未給自己一個正眼,始終低着頭,面無表情,鋒利的眉宇微蹙着,十分瘆人,江詩甯隻瞧了兩眼,便再不敢直視。
葉酥拍了拍袖上的塵土,先是十分有禮地對燕臨作揖,對面卻沒有一絲回應。他也不惱,隻是急忙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