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風拂在葉上,各處花木都已開了新瓣,互不謙讓,争相出個顔色來,好在夏日裡能更嬌豔些,為這天潢貴胄所居的上京城,鋪出一條供人賞玩的康莊大道。
江詩甯隻身入了殿内,驚覺葉酥不知何時已在正廳,卻無人倒北院裡知會一聲。
莫不是岐侯府中已對自己戒備至此,怕他們串了口供不成。
想到這,她晃了神,卻依舊按着規矩向堂上長輩一一問安,無一錯處。
幾人面色不大好,更引得江詩甯委屈起來。昨夜至今,無一人關心她經曆了什麼,是否受傷,更無一人來探聽真相,隻留她一人惶惶不安。
“晗娘子,你有何話,定要在衆人面前說?”
陸夫人先一步開了口,她瞧着比平日裡多了幾分威嚴,但對着這位江府二姑娘,她眼中多了分狐疑。
江晗甯勾唇一笑,上前了幾步,步搖相擊作響,此時此刻聽得很是聒噪。
蕭老夫人毫不遮掩地露出一抹嫌色來,江晗甯眼尖得很,立刻伸手扶住了钗環,這才開了口:
“晗娘原是岐侯夫人的親妹,本是該幫襯着些的,可今日之事傳得沸沸揚揚,我雖為江氏之女,卻也是上過學堂,明白黑白是非的,無論如何也不能替長姐遮掩了。”
說着,她竟雙手拂了膝前衣擺,直直跪了下去。
“禀告老夫人、伯母、君侯,長姐自幼便與葉公子一同長大,青梅竹馬,親密得很。待大些時候,長姐及笄,葉府便來人說定了長姐與葉公子的親事。可岐侯忽然應允了與江府的婚事,眼看着我這個妹妹要高嫁成侯爵夫人,長姐眼熱,竟抛了葉公子這樣的好夫婿,裝作被逼無奈,換嫁成了岐侯的正妻。”
“葉公子本就不屬意于我,我若嫁進相府,也必然不能夠與葉公子舉案齊眉的。後來葉公子果然登門退親,我落入口舌,遭那些官眷恥笑一年!這不是要把我這個妹妹逼死不成?”
說到此處,意識到自己言辭過于激烈,江晗甯竟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方巾帕,為自己蘸起淚來,嗚咽着繼續道:
“我知自己出身不好,本是庶女,母親扶了正,這才與弟弟得了嫡出的名分。這些年來姐在府中扮作柔弱乖順,與我屢次為難,害得我被父親斥責。長姐或許心想,是我母親占了沈夫人的位置,可人死不能複生啊,總不好為難我一個做妹妹的…”
她聲淚俱下,嬌嫩的臉上劃過道道痕迹,一陣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咳咳。”
陸夫人輕咳,江晗甯便收住了淚,不敢哭号。
“晗娘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大義滅親,不避嫌護短,本是好事,但有理便說理,不必如此,倒像是一幅…”
“妾室的做派來。”
一語出,堂下皆靜,衆人都面面相觑,替江晗甯尴尬起來。
這不是明擺着明誇暗諷,罵她是小妾生的女兒,擡了身份,依然是上不得台面嗎?
江晗甯怔住,沒想到往日裡對着父親母親的招式竟全然無用。果真是侯爵門第,世代武将的家底,一句一詞都容不得沙子。
“是,晗娘失禮了。”
她攥緊了巾帕,心中早惱了陸夫人千遍。
她最恨人議論她庶女出身,是母親扶正才成了嫡女,如今這婦人竟當面諷刺,仗着身份壓她一等,着實可惡。
可面上,她卻仍牢記今日目的,裝出一副認錯的模樣來。
“夫人。”
江詩甯聞聲,側過頭去,見燕臨站在一張紅木椅旁,看着自己。
“過來,坐。”
他全然沒将廳上衆人看在眼裡,從方才進門之時開始,除卻給祖母和母親見禮外,便是繞在四周無趣地踱步。
江晗甯揩淚之時,他緊皺眉頭,百無聊賴,隻好低下頭,對着自己繁複精美的袖口的花紋研究一番,最終得出結論:還是祥雲紋和回字紋好看。
此刻衆目睽睽之下,江詩甯心中忐忑,緩步走上前去。到燕臨身側之時,他拉過江詩甯,不由分說地将她按在了椅子上。
“君侯…”
江詩甯第一次去看他的眼睛,卻陡然發現了他眼中布滿的血絲。
那一刹,她僵住了。
心中乍現的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沖了出來,江詩甯無比肯定,燕臨定是一夜未睡,徹夜擔憂的。他身上還穿着昨日自己出門禮佛前的那套衣袍,江詩甯卻全然沒有注意,隻一路擔心他會不會對着自己發上一通怒火。
他,找了自己整夜嗎?
“你受傷了,不可久站,傷腿。”
經他提醒,江詩甯才後知後覺,自己的身上還留着被綁了整夜的痕迹。粗重的麻繩捆在身上、腿上,她穿得恰好并不厚暖,近五個時辰下去,被麻繩纏過的地方,衣物都破損了幾處,肌膚上還留有道道紅痕,觸目驚心。
若非燕臨說起,她都因太過緊張而忽略了,此刻愈發覺得酸痛起來。
他這副模樣,是心疼自己的,也是信自己的嗎。
江詩甯仍舊不敢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