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詩甯将一隻手從藥碗上拿下,輕輕撫摸着還平坦一片的小腹,問葉酥:
“他多大了?”
葉酥靜靜看着她,開口回答:
“兩個多月。”
兩個多月,那便是燕臨行軍趕往江州之前的那一晚。那一夜,燕臨對自己極盡溫柔,一下下地要着,卻不舍得弄疼了她,二人纏綿悱恻,他承諾一定早些歸家,讓妻子安心在府中等着自己得勝還朝。
不到九十個日夜過去,他的話還在耳邊回響,一切卻都變了。
“詩甯,你手中的是調養氣血的藥,先安心喝了吧。”
她從不疑心這個一同長大的玩伴,于是閉上眼,仰起頭便将藥汁悶了下去。
苦澀入喉,她的心中更加悲涼。
春日還是有些冷的,倒春寒對于她現在的身體來說實在難以消受,可她還是披了件外衣,靠在廊上出神,什麼都不說。
現下二人所處的,是葉平成置辦在京郊的一處院子。當時他還年輕,連葉酥都未出生,是以由于年頭有些久了,葉平成自己都渾然忘了有這麼一處院子。
此地雖不大,但也是風景雅緻,配有池塘和樹木,四周沒别的住戶,地處偏僻,難以找尋。當年葉平成還不是國相,以低價購置了此處,倒成了今日江詩甯的隐居之所。
“你放心,這地方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父親不會知道的,即便是知道了,也不會将你一個弱女子趕走的,你放心即可。”
江詩甯沒有理會他這番話,反倒是突然轉回身來,對着他道:
“葉公子。”
葉酥上前一步,離她更近了些,眼神中澄澈一片,和當年别無二緻,都是江詩甯心中不可替代的哥哥。他待她好,不在意她喪母後孤身一人,願意陪她玩,逗她笑。
“我...”
她尾音顫抖,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葉酥心疼地凝眉,雙手向前伸出去,卻終究因男女有别,懸在半空中,悻悻地放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是那樣近,他大可以,也無比沖動地想将她攬在懷中安慰,可是不能,他甚至連為她擦去眼淚的資格都沒有,能做的,隻有隔着無形的壁壘,看着她流淚。
“詩甯,你跟我走吧。”
他鼓起勇氣,終究說了出來。
“當我得知你被換嫁那天,我便求父親不要答允,父親稱你畢竟是江伯父的女兒,他上門來師出無名,況且岐侯那邊已經應下,再難轉圜。那日你出嫁,我在人群中看着你鳳冠霞帔,岐侯卻連面都沒露,讓你遭人白眼,我就發誓,若有一日他負你,我定要将你帶走。”
他說着,眼中噙淚,雙目因痛苦脹得猩紅。
“我再見你時,你已成了他的妻子,與他是何等恩愛,我以為我能夠死心的。你一次次在侯府中遭人陷害,被人污蔑,屢次遇險,我公務在外,聽說岐侯很是護着你,我也自愧不如,深知不比他權勢滔天,更不比他豁得出去。”
“可唯有一點,他不如我。”
葉酥又上前半步。
“他的心中裝着太多事,他無法将你放在他的家族、戰争、仇恨之上,可我能。我家中無事,父親慈愛,岐候他比我更為狠心自傲,而我心裡自始至終,都隻有你。”
他伸出手,朝着江詩甯伸了過去。
“詩甯,跟我走吧,我帶你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如若你放不下上京,那我便回去禀明父親和列位族中尊長,求江伯父應允,八擡大轎娶你進門,讓你做我葉府堂堂正正的葉夫人,沒有人敢低看了你去。”
他的心裡有答案,可依舊對着江詩甯搖尾乞憐,希冀她能哪怕分出一點愛來,抓住他伸出的手,告訴他,她是願意的。
“葉酥,我要留下這個孩子。”
她沒有回應他伸出的手,而是依舊站在原地。
葉酥的手垂下,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
“沒關系,我會把他當作我的孩子。”
江詩甯驚訝地退後一步,連連搖頭:
“葉酥,你瘋了嗎!若是被人知道,你的仕途就完了!”
他隻是笑着,擡起手,用袖口為自己擦了擦将要落下的淚。
“你已是自由身卻懷着身孕,你都不怕,我更不怕。”
“我隻怕你受委屈。”
看他這般低三下四的模樣,江詩甯心中也痛,她不想一個翩翩公子為自己淪落至此,更不想被他可憐。
“葉酥,你我之間是不會有情的。”
落下這一句,她與葉酥擦肩,徑直回了房裡。
廊上,徒留葉酥一人背對房門,默默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