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又是你?”
田桑舉雙高低眉瞪着眼前那個車夫,表示疑惑。
清明将至。
孫晟先前因為科考的事倉促改入了柳家族譜。
眼下被柳家族老要求回老家宗祠走個正式的過場。
以便廣而告之。
也防日後他真考上了不認柳家的賬。
所以,孫晟父子前腳剛走。
後腳她就又準備從後門偷溜上山。
之所以從後門溜。
是因為老黑後背趴着的那隻灰眼白身的信鴿。
那鴿子是田桑趁看守鴿舍的家仆不備偷來的。
如今被田桑用一根麻繩綁了腳就拴在黑狗身上。
誰想剛出門,就撞見之前好幾次順路載她的那個牛車夫。
那人身着樸素,倒也符合他車夫的人設。
四十來歲,長得也普通。
但他一臉白淨,總給人一種妖裡妖氣的錯覺。
車夫正靠在貨廂上。
雙腳疊在黃牛屁股尖閉目養神。
待聽見響動,立刻從左側鼻孔裡撤回右手食指。
又迅速在大腿上擦兩遍。
然後将手枕到腦後。
接着瞥一眼田桑,形容懶散道:“路是你家開的?我拉完貨停在此處歇腳,不行啊?”
田桑不以為意。
咧開嘴角,拉着丫頭就往牛車上爬。
“行,要多行有多行!若我沒猜錯,大哥是要回家吧!”田桑俏皮僵個笑臉問。
車夫回頭看她。
先是一愣。
片刻便正經回以微笑,“不錯,正要歸家,可順路載你一程!”
幾人這就上了路。
田桑沒說目的地,車夫也不問。
就這麼平靜前行,全靠老牛識途。
途中兩人偶有交談。
田桑問及車夫姓名。
車夫做個捋須的動作,卻猛然發現颔下無須。
他兩眼一轉,腦袋一晃,故作高深笑道:“名可名,非常名,一切象征,不過虛幻!”
田桑怔住,盯着他眼皮微抖。
車夫大概察覺到了,忽又正經答一句:“你可喚我‘仙人’!”
“仙人,闆闆的仙人?”
車夫意氣指向天,“就是那個仙人噻,還有哪個仙人!對了,何謂‘仙人,闆闆’?”
田桑不想細究,本是玩笑,敷衍一句了事。
禮尚往來,車夫轉而問田桑。
卻一口氣差點問遍人祖宗十八代。
田桑再次怔住。
不知從何說起。
想了半天。
也學他弄個玄虛。
“我是一條小青龍,我有一個小秘密,我有許多的秘密,就不告訴你!”
田桑用讀的方式說出來。
那‘仙人闆闆’果真聽得一愣一愣的。
可他不以為怪。
反倒一臉驚奇,從車上撐起來,“你,果真,是一條,青龍?”
田桑吐了口晦氣,再不理會。
他們又在上次那個山腳道了别。
這次上山,她的行李明顯比上次重。
畢竟她是用孫晟的半截紫霜毫做過總結的。
所以,鍋帶了,油燈帶了,幹糧帶了,柴刀帶了,面粉帶了……
甚至還帶了床被子。
又走到上次落腳吃餅,後來下大雨走失的那個地方。
仍舊在這裡歇腳吃餅。
眼下豔陽高照,林裡清風怡人。
停留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變天的趨勢。
于是又壯起膽子繼續往前。
就在她自鳴得意行裝齊備。
卻發現還是遺漏了非常重要的東西。
水啊。
她這才想起,那日院中大皂下,記筆記。
剛要回顧未雨如何取水,就被孫晟給打斷了。
所以,本兒上就沒提水。
所以,她按本兒準備的東西裡自然也就沒水。
更要命的。
眼下四周一滴水都沒有。
丫頭已經累癱了。
又沒水喝,堅決不肯再走。
就在田桑六神無主時,忽聽到前頭密林裡響起一聲狗叫。
才發現老黑不見了。
于是一邊扶着丫頭,一邊朝狗叫聲傳來的方向蹒跚挪步。
隻看前頭強光耀眼。
老黑就站在盡頭的光裡。
待出了密林,強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待到再睜眼,竟又是一處山谷絕壁。
谷中老樹抽芽,山花爛漫,林鳥瘋鳴,隐約還有水流的聲音。
這回田桑沒急着享受柳暗花明的欣喜。
隻想着上回差點被那蠢狗害死的場景。
于是原地待着,一動不敢動。
這是一塊巨型岩石。
不同于上次滑溜的泥巴地。
深灰的岩石粗犷而幹爽。
與周遭的紅白綠黃相得益彰。
林下凹凸綿延的綠藓,雅趣可愛。
東邊靠裡一側有叢人高的野鵑。
簇簇豔紅的花格外醒目。
一轉頭。
發現丫頭正守着那野杜鵑,兩手開弓,一手一朵不停往嘴裡塞。
再垂眼。
黑狗在她下邊趴着享用。
也嚼得粘嘴熬牙。
田桑莞爾一笑。
再次确認這是塊很大的石面,才敢挪出步。
往前走出三五步。
猛然看到西北不遠果真有條細流。
水從石縫裡滲出,沿着山體,又流進密林。
不知為何,此情此景,田桑好像不那麼口渴了。
她盤坐下去,打算歇息片刻,再找地兒傍水生炊。
一埋頭,發現腳邊有幾顆黃豆大的紅果。
看着有些眼熟。
撿起一顆,嗅了嗅,再放到嘴裡輕輕咬上一口。
“櫻桃!”田桑驚呼。
擡頭看去。
竟是株腰粗的櫻桃樹。
樹上滿是紅透的櫻桃果。
果實如鴿血稠紅,如寶石耀目。
就藏在那簇簇碧綠間。
也許是因為果子嬌小,又被粗壯的藤蔓纏繞着。
這才連它紅得如此誘人都沒發現。
田桑興奮爬起來,忽又遲疑。
隻因這樹偏偏生在崖邊。
她猶豫一陣。
蹲身撿起另一顆熟透的櫻桃扔進嘴裡。
果肉酸甜爽口,入口即化,唇齒留甘。
即解近渴,又飽口腹。
叫人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