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黃勾皮。”霍馬遙頗為得意,說:“沙漠有綠洲,綠洲生勾木。當年種家軍奉令守關,苦寒之地,種家軍就把勾木樹皮制成馬鞭。傳聞軍中有能匠,能把黃勾皮馬鞭做得又韌又軟,我運氣好得了這麼一截,可不得好好使着。”
“種家軍麼?”伏思自然地說:“我這兩日碰巧也得了個種大将軍的物件兒。”
“大将軍?”霍馬遙忽地站直,急切問道:“可是“沉舟風行”種生清大将軍?”
雲岫嶺一役,遊牧族敗撤,種家軍亦傷亡慘重,就在兩方皆要休養生息之時,種生清帶千餘軍士夜潛過一條名叫“魚脊背”的江流,突襲敵營,奪下邙艾綠洲,緻使敵方再無險可守,因着那次奇勝,種生清便得了這麼一個“沉舟風行”的名号。
伏思說:“正是。”
霍馬遙立馬說:“什麼物拾,能否給我看看。”
“自然可以。”伏思擱下筆,看向霍馬遙,說:“隻要你肯幫我的忙,這東西我定送雙手奉上。”
霍馬遙恍然大悟,說:“原來在這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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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辰時初下起了牛毛細雨。
錦至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小仆裝點馬車,轉身見着伏思出來,說:“差不多了,這會兒也沒見着人來,再耽擱,這賞花宴便要遲了。”
伏思站在檐下,說:“再等等。”
錦至便不再催促,待到小仆在馬車上鋪好裘皮,她又掀簾檢查了一番,合簾時聽得不遠處有人打馬而來。
突如其來的春雨趕走了兩側攤販,此刻街道空曠,霍遣高頭大馬地疾馳而來,鐵蹄铮铮,似要一掃綿綿陰雨天的清冷。
伏思走下階,稍擡了傘檐,仰首對着馬背上的人說:“見你一面好難。”
“伏掌櫃好本事,連我的親兄弟也能收買。”霍遣淋了一路的薄雨,額前的發絲淌挂着水珠。他握着缰繩,俯下身說:“給我說說,這次又舍了什麼好東西?”
伏思便退兩步,撩起車簾,說:“下着雨呢,車上說。”
霍遣拿幹燥的巾帕擦臉,馬車搖晃起來。他說:“不管你和清曉說了什麼,勸你别在他身上動歪心思,否則别怪我砸了你這破樓。”
伏思靠着車壁,說:“我們是盟友,無端的懷疑最要不得,你該信我。”
霍遣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像是要分辨他話語真假。
“這般看着我做什麼,”伏思摸着臉,說:“我貌若潘安,看癡了?”
霍遣冷哼一聲,說:“你形似天仙也沒用,早說了我不好這一口。”
“多的是人口不對心,誰知道呢。”伏思架起腿,說:“當日之約,說的是三日之内你需得來見我。要不是你違背約定,我也不至于要收買霍馬遙幫我,霍大當家日理萬機,我隻能出此下策。”
霍遣早就想到了這一層,想好了應對之策。他自信地答說:“我與兄弟一心,清曉替我,怎麼不行。”
“大不一樣。”伏思傾身看着他,輕浮地說:“我心念着的人是你啊。”
霍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捏皺巾帕,鎖着眉說:“看來上次下手還是太輕了。”
“腸子悔青也晚了。僅那一次,”因着有約在先,伏思肆無忌憚,說:“你當誰都像你一般身壯如牛,你再來一次,我手腕便要廢了!”
霍遣懶得同他再廢話,随手丢了巾帕,閉眼不再搭理。
車輪碾過青石闆,一路搖晃。
瓊台坐落在鼠牙山山腰,分東西兩院。清風拂崗,海棠花海順坡翻湧,山腳窄河流淌,隔開東西兩院于一片紅浪中遙相對望。
霍遣沿階而上,折了截海棠枝,說:“聽說當官俸祿少,多的是撈油水的門道。一座賞花别院建得這般氣派,這位海公,想必是深谙其中此中門道。”
“噓!”伏思豎指示意霍遣慎言。他大跨兩步,回身眺望,說:“天上谪仙班,青牛初渡關。幻出蓬萊新院宇,花外竹,竹外山。此處風景極佳,多少墨客以一睹此景為榮,你卻說些煞風景的話,好不識趣。”
“識趣?”霍遣偏頭“呸”一聲,冷笑說:“我倆不是一道的麼,這會兒裝什麼狗腿子?”
“我害怕啊。”伏思狀似膽小,抱着肩說:“武功路數我一竅不通,海公掌管着廂軍,捏死我,就如同捏死隻螞蟻一般簡單。所以伏低做小,方能苟延殘喘。”
霍遣撩開花枝,瞥他一眼,說:“關鍵是那海公非但沒捏死你,對你似乎還挺上心,手段了得。”
“想知道嗎?”伏思故作神秘,偏過頭對着霍遣勾勾手指,說:“附耳過來,我說與你聽。”
霍遣瞧他這副模樣,便曉得這人又憋着什麼壞。
伏思踏了兩階,見霍遣不為所動,便正了神色說:“不聽罷了,其中門道我還不樂意道與人聽呢。”
細雨早已停歇,海棠花蕊潤着水珠,嬌豔欲滴。瓊台東院在漫山遍野的碎紅裡勾勒出飛檐翹角,大門處侯着仆從,廣迎四方賓客。
伏思到時正見着幾人進門去,他遞了請帖,迎客的小仆對了一眼,便請他稍後,呈着帖子進了院。
一時半刻後,沒等門内出來人,倒先見着下方慢吞吞爬來個着道袍寬衫的男子。伏思定睛一瞧,還是個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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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天上谪仙班,青牛初渡關。幻出蓬萊新院宇,花外竹,竹外山。— 宋·無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