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思拿指尖勾了簾,從縫隙裡偷瞄了一眼,隻見姜閑背着身,在與那頭的人說話。他附耳細聽,隐約能聽見海墨光的聲音。
“沒讓他瞧見你吧?”伏思放低聲。
霍遣搖頭,伏思又掀了簾進去裡邊。
等二人再一道出屋,隻看見姜閑坐在船頭。姜閑沒等多久,丫鬟後送的酒還溫手。
霍遣見着他,先解釋,“口渴,進去讨了杯水,沒進簾子。”
姜閑抱着酒壺,沒管他,拉着伏思到一邊,悄聲問道:“上次瓊台你與海兄說了什麼?方才碰着海兄巡湖回來,說起你,讓我捎句話。說是上次瓊台的提議也非不可,讓你定個日子,大家碰個面,細聊。”
“我聽這話有些不對勁啊。”姜閑琢磨了半晌,得出個結論,必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他說:“定個日子這般興師動衆,什麼樂事不帶上我?”
“二公子要來,添個位的事。”應付的話,伏思張口就來,“上次府衙不是出了修檢大壩的告示,我就想着其中有沒有碧雲樓能出力的地方。造福百姓的事嘛,一刻耽擱不得,我就将這事先禀了海公。海公喚我,定是納了我的提議,說不準到時知州蘇大人也要來,都是二公子的熟人,你願意來自然好。”
提起朝堂公事姜閑就頭暈,他早年遞了辭呈回歸故裡,就是厭煩了那堆成高山一般的劄子。他先前在翰林院供職,要草拟文書謄錄劄文,看多了那些細如蚊蠅的字,落下了看書頭疼的毛病。
緻仕後他鮮少拿書,少年時信手拈來的經文策論也都棄了,唯獨愛吟點小調。
飲酒論詞姜閑還馬虎,再談民生大事卻是萬萬不行,也最招他厭煩。
“罷罷罷,我當是什麼好事呢。”姜閑連連擺手,說:“話我帶到了,位就不必留了。”
伏思和霍遣一路同行,霍遣的馬還拴在水榭河邊,二人原路返回先去牽馬。現下已過二更天,道旁的商鋪陸續地關了門,河邊燈火也不如先前明亮。
“都聽見了吧?”伏思摸着馬背,看霍遣解着繩結,說:“海墨光和姜閑和說的話。”
霍遣擡首看他一眼,牽着馬走動了兩步,說:“我還想着你能忍到什麼時候。”
“我也可以不問。”伏思追在馬側走了兩步,說:“瓊台下山時我們都說好了。”
霍遣說:“我答應了嗎?”
“你答應了嗎?”伏思半是反問,他摸着馬背,仰頭看了眼月色,說:“連下了幾日的雨,烏雲總算是消散了。”
霍遣倏忽止步,說:“别給老子來這一套,什麼話要拐彎抹角地說!”
伏思對他挑了挑眉,說:“你答應了!”
“自作多情!”霍遣拍掉伏思的手,要翻身上馬。
伏思張臂攔着他,說:“你避着海墨光,難道不是怕今夕見了面,日後再碰面說不清楚嗎?”
霍遣心頭無端升起股煩躁。他低聲咒罵幾聲,推開伏思,自個兒翻上馬背跑了。伏思看那寬道上疾馳的馬影越跑越遠,将髒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喊完他站在街上怔了片刻,想着霍遣該不是應了“惱羞成怒”這四個字吧?
可霍遣在怒什麼?
伏思在原地一步沒動,過了一刻鐘左右,果然聽得打馬聲越來越近。霍遣把馬鞭抽得響亮,沖着他疾馳而來。
強勁的風帶起長發,伏思刹那間有些心驚,但他沒避讓。
霍遣長臂一撈,掠了個滿懷。
伏思被猛得騰空帶起,霍遣卡着他腰間的手臂好似鐵鉗。坐下駿馬沿道狂奔,霍遣沒有一點要放開手的意思。
伏思懸在半空,心跳極快,他看不清前路,耳旁隻聽得呼嘯的疾風。
夜裡道上冷清,霍遣的馬終于能撒開蹄狂奔。馬蹄聲驚破疾風,伏思颠倒着看,道旁景物都成了虛影。
和上次要吐的感覺不同,這次伏思連掙紮都不敢。他雙手沒有支撐,全靠霍遣單臂撈着他,驚得又叫又罵。
霍遣面頰迎風,隻當聽不見這謾罵聲。他夾緊馬肚,單臂馭馬也是輕而易舉。他另一臂夾着人,随着起伏掂量了下伏思。
“是了!我同意了!”霍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着伏思說,“你那馊主意,初聽覺得爛透了!你的命,幹老子屁事!我躲着海墨光沒錯!可我為何要躲着海墨光?我是同意了!我怎麼就同意了?”
他猛地颠了颠伏思,說:“你說說,我怎麼就同意了?”
“我怎麼會知道!”伏思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這瘋子!
“放我下去!”伏思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老子還納悶瓊台那事怎麼就沒了後續。”霍遣隻管疾馳前行,嗓音冷硬,“你早就料準了今日吧?”
伏思呼着氣,說:“我又不是算命的!大當家也太看得起我了。”
“大當家?這些日子哥哥長,哥哥短,怎麼突然間生份了?”霍遣冷冷地扯出笑,說:“我看我是低估了你。玩弄人心,巧言善辯,你比算命的可厲害多了!”
這股沒由來蹿起的怒火,壓在霍遣的心頭,怎麼也揮散不去。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何緣故,隻道今夜實在反常,或許不隻是今夜,不知何時起就像有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提線控制着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細細想來,全都與伏思脫不開幹系!
可到底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