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馬車并未在門口停下,而是一路進了内宅,馬蹄“得吧得吧”的聲音停下,已有待客的管事滿面笑容殷勤周到地迎了上來,“王公子,您随我來,今日冷二爺請的客不少,若有瞎了眼的撞到您跟前,還請給府上一點薄面,勿要聲張,我們老爺定然會給公子一個交代的。”
說着話,已引着二人一路穿花拂柳,向花廳去。
王憐花氣定神閑,手中的折扇微微擺動,笑得十分親切,“好說,好說,和氣生财嘛。”
管事彎腰曲背,臉上的笑容始終熱情誠懇,打了簾子道,“您請自行落座吧,我還得出去招呼呢。”
又是一番客套,王憐花與代真進了花廳,管事的輕聲放下簾子,步聲遠去。
花廳中燈火通明,兩旁紫檀木椅上,已坐了二三十人,這些人無論年紀樣貌如何,俱是一身華貴衣衫,顯然都是富商巨賈。
王憐花随意落座,代真在他身旁,二人隔着一張小幾坐下,立刻便有丫鬟執茶壺來斟茶,又撿了幾碟可口的點心奉上。
四周并不安靜,打量的目光、竊竊私語聲,代真都不在意,略微抿了口茶水潤口,便撿起一方點心送入口中。
這時的點心,免不了起酥掉渣,吃起來并不雅觀,因而正式的場合,少有人動用這些東西。
代真吃下去一塊,又抿了口茶水,還有閑心點評,“府上的主人真不會招待客人,這種點心就該做成銅錢大小,一口一個,吃起來不狼狽,也方便。”
四周寂靜了一瞬。
王憐花笑道,“這種場面上的東西,本就不是給人吃的,再者,歐陽喜有‘中原孟嘗’之稱,來往的客人俱是江湖豪客,讓這些人吃指甲大小的點心……不合适。”顯得小氣又娘們唧唧。
代真不說話了,隻因她從袖間抽出一條帕子,又捏了一塊點心來吃,半晌,她忍不住寂寞,又開始高談闊論,“哪有什麼合适不合适的,隻有不夠大氣的人才在乎這些外表,江湖中的這些人啊,本事不見得多大,架子卻都擺得高高的,華冠麗服、駿馬明劍,能當武功使嗎?”
花廳中更加安靜了。
王憐花按住代真的手,咬牙道,“可、以、了,再說下去,這裡的人都被你得罪光了。”
代真一臉無畏的神情,擡手甩開他,“這有什麼,我又沒指名道姓,難道還有人自己站出來當靶子?”
一位本打算教訓她幾句的前輩默默閉上了嘴。
“何況,今日之後,大部分人這輩子恐怕都難見第二面,你怕什麼。”
王憐花臉色脹紅,擠出一個可怕的笑容,“你是不是忘了,我還要在這裡混?!”
代真一愣,讨好地笑了笑,默默地閉上嘴。
一時間,除了少數覺得這小女孩很有意思的前輩,其他人都有種躺着中箭的感受,正忙着平息心頭的憋屈。
外頭又進來兩個人,代真正被王憐花指着腦袋教訓,無暇顧及。
歐陽喜四下瞧了瞧,輕咳了兩聲,場中立時安靜下來,“承蒙各位朋友賞光,願意在府上做交易,話不多說,我這就把場子讓出來,請有需要的朋友盡情施展。”
這種場合,代真從未見識過,一時間倒認真地聽着。
先開始的,都是些尋常的貨物,諸如皮毛玉器原石一類,數量不大,質量也不如何出色,對自己的貨物成色胸有成竹的自然是氣定神閑地等着。
前頭的交易中規中矩,貨主講明自己帶了何種貨物,數量成色如何,便有心動的人競價,一般兩三輪之後便會達成。
沒什麼波瀾,代真便也漸漸走了神,聽身旁的王憐花也拍了幾樁貨物,出手便是萬兩往上,她也提不起精神。
輪到一個胖子出貨時,氛圍有了變化,那胖子姓賈,笑起來和氣得面團一般,兩面坐着的人卻都十分凝重。
隻聽他介紹過自己手中的碧玉蟾蜍後,花廳中安靜了許久都沒人出價。
代真方回過神,不知緣故,悄聲在王憐花耳邊問道,“這是怎麼了?難道他的貨太次,大家都不想要?”
她這一動,在一片寂靜的花廳中尤為顯眼,賈胖子立即看了過來,笑嘻嘻道,“這位姑娘,你有什麼疑惑,盡可光明正大地問兄弟,不必竊竊私語。”
花廳中隻有一位姑娘,代真知他說的是自己,站起身撓了撓頭,羞澀一笑,看起來便老實憨厚。
賈胖子雙眼一亮,笑道,“姑娘,我這蟾蜍是一整塊翡翠雕琢而成,雙目上的這對明珠,足有桂圓大小,這樣珍貴的玩意兒,隻有你這樣的美人才堪相配,你看,你要不要出個價兒呢?”
說着,他那雙精明的眼睛觑着一旁的王憐花,想刺他出來買單。
“姑娘,買下它罷,絕對物有所值啊,你若囊中羞澀,可以叫你身旁的這位公子——”
代真大手一揮,“既然你說得這麼好,那我就買了罷。”
賈胖子的一雙眼笑得都看不見了,語氣愈加殷勤,“那不知,姑娘出價多少?”
代真伸出一根手指,“一——”
賈胖子的心提了起來。
隻見那姑娘猶豫了一會兒,說道,“一兩銀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