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是四人共乘,周努隻挑些不重要的話來問,一時之間也相安無事。
周努見嬰齊舉手投足很合規矩,動作行雲流水優美至極,終于意識到她已長大成人。知她步行前來,心中不免起愛護之心,便問:"讓馬車送妹妹回家可好,也省得你勞累。"
"不必勞煩阿兄,方才進茶樓,已看到家中牌子,一會子下去就行。"
周努隻得作罷,茶樓對面便是京中最繁華的酒樓,目送嬰齊行過,在有數量豪華大車中,上了最奢華的一輛。不過片刻,馬車已叮當響着跑起來。
周怡拈酸,小聲問:"方才兄長想讓馬車先送姐姐,是否忘了與我的約定?"
"她許久沒來京城,緊着她用也應當的。"周努耐心勸她:"城中誰人不知周家怎麼爬起來的,你又何必與她争一輛車的使用順序。"
"我哪裡敢與她争搶。"周怡自嘲:"你們原是一母所出,我就是個姨娘生的,遠沒她金貴。"
周努聽慣這些話,往日還能耐下性子勸解寬慰,如今看見胞妹,猜出母親也在,更沒有心思搭理。隻想抽出時間去拜訪的好,以前山高路遠是個好借口,眼下已躲不過。
他沉默而去,周怡沒得到寬慰,小聲哭着跟上。二人一路無話,心裡皆如亂麻一般。
自那日開始,周努躲周怡數日,周怡才明白,這些年她恐怕是代替嬰齊做妹妹身份。如今她一回來,自己就被抛下,隻怕得她回禹杭,自己才會重新被接受。
預備幾日,周努沐浴過後帶着禮來到趙家。正巧溫華年并未出門,親自出來接待:"丘阿先坐,你母親換了衣裳就來。"
周努變扭的與他客套,原以為趙劍铮來了會好些,沒想到隻是一味的如坐針氈。真是走也不是,留下也痛苦,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隻有趙劍铮問他功課學業與日常飲用,一人問,一人答。
三人亂聊一刻,溫華年慈愛的拉起周努的手笑道:"去見見嬰齊,好歹是兄妹,也該多親近才好。終是一家人,往後母父入土,也剩你們互相扶持。"
周努呆愣由溫華年拉着,跟着他的步伐來到嬰齊院裡。
他來得不算巧,嬰齊方從夢中醒來,便因如此,溫華年才沒命人傳喚。
嬰齊散着發,坐在梨樹下蕩秋千,兩個妹妹合力推着。
"去吧,你們自在說話。"溫華年輕拍一下周努的肩膀,笑道:"用過飯再走罷,該聚一聚的,你來了我們都很歡喜。"
溫華年送了人便走,周努站在原地看着三人。
嬰齊已察覺他來,隻懶懶的不想起身,隻對福團二妹說道:"你們瞧瞧,誰來了。"
團團跑過去,捉住周努衣擺強迫他過來:"我把他帶來啦!管他是誰,拖過來與我們一道玩耍。"
"你太野蠻,姨媽不是這麼教的!"福福扯過團團手裡的衣擺,替他撫平褶皺做小大人模樣緻歉:"妹妹年幼無知,哥哥見諒。"
周努看着面前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穿着,求助的看向嬰齊。
"是姑姑的雙胞孩子,阿兄分不清很正常。"嬰齊用腳将人撥開,自己找力蕩起秋千來。她越蕩越高,聲音從秋千上斷斷續續傳下來:"福姐團妹,相差一炷香的功夫罷了。福福的右手拇指上有一紅色胎記,憑這個好認。"
周努看着風中嬰齊放肆飛舞的發,有些擔憂:"妹妹這樣似乎不合規矩,不如将發束好。京中女子未婚也不會将頭發全披散開來。"
"我不再是那個紮雙丫髻發帶散開一條,就被批判的周蹊,如今我姓趙。"
嬰齊停下,雙手拽着秋千,頭往後仰,衣袂飄在地上帶起許多梨花。
周努腰間招文袋被福團解去,笑問嬰齊:"果然當初選擇是對的。"
"阿兄是否後悔沒有跟我們一起走?"
周努看天,良久歎氣:"扪心自問,周家沒有虧待過我半分。倒是你與母親受了太多委屈,世間男子活得總是要比女子容易,當時沒保全你們,我心愧疚。隻是說太多都是空話,我都知道。"
嬰齊咯咯笑起來:"對,阿兄過得可比我們好太多了。不要矯情過多傾訴自己多不容易,不管碰到什麼父母,男子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好處。但許多女子什麼都沒做,都會被消耗殆盡。"
福團玩兒招文袋不亦說乎,家中沒有讀書人,二人都很新奇這玩意兒。
周努未曾與人談過這些,原以為說開會撕破臉皮,如今卻隻有輕松感:"我一味的想保全自己,想來這便是那時我唯一錯處。"
"不怪你,是你從母親身上得到的摸得着的愛太少。"嬰齊憐憫看向他:"若當時你我同娘待在一起,此刻你又會是另一個模樣。"
周努贊成她的說法點頭,沉思片刻:"我最喜你幼時孤注一擲的勇氣,那時你的眼神令我震驚。用别人的粗話來講,你真是我見過最有種的人。隻是如今不知你改沒改?"
"如今我隻怕比阿兄你想像得更有種。"嬰齊嗤笑起來:"我從來就不是孬種。"
周努呆愣片刻,也同她傻笑起來:"你長得很像母親,這使我一眼便認出來你是我妹妹。"
"菩薩娘娘恩賜,長得像母親,是我這輩子收到最好的禮物。"
說完二人已笑起來,場面溫馨非常。
溫華年拍着胸口直呼:"阿彌陀佛,好和諧的兄妹,娘子這回請放心吧。"
"我不曾指望丘阿日後照顧嬰齊,嬰齊是有本事過好日子的孩子。"趙劍铮冷哼一聲,非常不甘心:"我就是心軟,盡管他不與我親近,我也知道他不是壞孩子。隻求以後嬰齊多顧着他一些,别讓他落得個孤立無援的境地。"
"還有嬰齊,有她在,怕什麼解決不了的。"
在溫華年的勸解下,隻留兄妹二人在梨樹下說笑。
自嬰齊兄妹說開,周努鉚足了勁讀書,不再耽于玩樂。周怡那邊他也不去解釋何故冷漠,隻勸自己周怡并非親妹。
周努便是這樣,做什麼不做什麼,他總有無數的借口為自己辯解。若一時找不到,則是明白錯在自身。
他這幾年将周怡當做嬰齊,排解自身煩悶。知道母妹不記恨,他再無後顧之憂,更不可能花心思哄誰。
嬰齊确實将他當做兄長,趙劍铮也不再追究,正好印證他說的話,男子無需做什麼,自會有一堆好處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