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牽馬慢慢跟随着人潮往前走,左右張望想要趕緊尋到一家有喜鵲圖樣的錢莊,不經意間卻見一條小巷裡,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年正圍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拳打腳踢。
“死小孩力氣那麼大,”其中一個啐道:“快些拿出來,平時那麼聽話,哥哥們不也對你挺好的。”
地上蜷成一團的孩子閉着一隻眼狠命搖頭:“不……不可以……這是我娘的棺材錢,不能給你們。”
那幾個小地痞聞言又踹了他幾腳:“你那病痨鬼娘都死了好幾天了,裝不裝棺材有什麼區别,挖個坑扔下去得了。”
地上的孩子不吭聲,依舊縮着身子挨打。他苦苦掙紮不過,最後懷裡的銅闆還是被那些人搶走了。那群人揚長而去,留下他癱坐在牆角,大口大口地吸氣。
他連哭都哭不出一個完整音節來。
祝重柳靠牆聽了好一會,他自知自己沒有這個見義勇為的能力,于是剛才并沒有打斷。現在那群地痞走了,他也該走了。
隻是他怎麼也邁不開腿。十多歲的孩子沒了母親,連母親的身後事都操辦不了。而他……他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甚至從此以後都不可能再知道母親在哪裡了。
祝重柳内心糾結,他掙紮了一會兒,還是走進小巷子。
靠近那個孩子,他才發現這孩子已經被打得瞎了一隻眼睛,鮮紅的血液正在往外緩緩流淌。他把身上那疊銀票摸出來數了兩張塞到那孩子手上,想了想又添了一張:“去找個大夫。”
做完這些他就走了。小孩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後猛然回過神,連滾帶爬地往巷子另一頭跑了。
祝重柳心裡仍舊悶悶的。這些天裡他總算弄清楚那種無窮無盡的疲憊究竟源自哪裡。他的頭腦時不時就變得昏昏沉沉,但是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吓到他,讓他打起十二萬分的機警。他的胸腔裡像是鎖着一塊石頭,沉重,憋悶,讓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并沒有很明顯的饑餓感,草草解決了晚飯,便又開始尋找錢莊。
又是一無所獲。
祝重柳垂下眼,沒有歎氣。銀票剩的不多了,往後雖然不至于風餐露宿,但卻也是能料想到的拮據。好在自己這匹馬還不錯,一個多月來已經離上京城很遠了,再走上半月就是京畿邊界。離開京畿,被認出來的風險就會大大降低。
天空隻剩下一線金色。祝重柳扯着缰繩,往靠近城門的客店走。越靠近城門,街道就越荒涼,甚至有可能遭遇偷盜,不過好處也顯而易見——這裡的房錢收的少些。
昏暗的街巷裡,隐隐綽綽地走着一個人,跟着一匹馬。
然而此時,異變陡生。
原本還空無一人的街巷來了兩三個腳步匆匆的少年人。祝重柳聽到響動,往邊上靠了靠給他們讓路,而那群人在即将與他擦肩而過時,猛地提起手中的重物往祝重柳身上用力砸。
祝重柳沒有防備,被砸得頭暈眼花,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傾倒。
“救……”
祝重柳強行壓下眩暈,掙紮着想要喊人。那群人卻沒給他機會,抓住時機就對他一陣拳打腳踢,好幾個拳頭雨點一樣砸下來,鈍痛和刺痛混在一起,分不清楚哪裡受了傷。漸漸的,祝重柳在痛楚中失去了意識,不再掙紮了。
那幾個少年人這才住手。其中一人說道:“這小子居然這麼弱。白天看他掏出那麼一大疊銀票,還以為是個不好惹的,沒想到三兩下就放倒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和剩下兩個人在他身上搜找值錢的東西。摸索間,幾人拿走了銀票,還在找到一個樸素的有點難看的圓玉。
“哥,這個拿嗎?”有人問。
被問的那個沒把玉取下來,拿起來對着月亮看了一眼,然後又扔回去:“不要。這也太醜了,賣都賣不出去。把他衣服扒了,衣服都比這玩意值錢。”
那人幹脆把自己的衣服往祝重柳身上一套,自己穿上了祝重柳的衣物,他三兩下把銀票分了分,三人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散去,留下昏迷不醒的祝重柳和一匹茫然的馬。
祝重柳以為自己死了。
他對此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覺得有點想笑。
好窩囊啊。
然後也就沒有什麼别的想法了。
可是當他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矮床上,身上好幾處都裹了紗布,一動就錐心地疼。周圍還有六七個和他差不多的人,都還緊緊閉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昏迷不醒,空氣裡散發着濃郁的藥材清香,還有一些遙遠的嘈雜聲從門外傳來。
正當他四處觀察時,一個端着藥碗的青年人走了進來,見他已經醒了,就朝他走來:“你醒了。你今早被人發現暈在街巷裡,是不是碰上地痞了?”
這個青年人是藥堂的夥計。祝重柳和他簡單聊了聊,得知自己已經睡了半天,傷的并不嚴重,隻是需要休息幾天,養養筋骨。至于藥錢,聽對方的意思,是有個小孩幫他付過了,隻是付完錢後,那孩子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祝重柳心裡有所猜測,沒說什麼。他喝了藥,謝過對方,就開始閉目養神。自己身上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不用細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至于那匹馬,或許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人偷偷牽走了,目前可以說的上是身無分文。也不知道該說自己運氣好還是不好,雖然被搶得幹幹淨淨,挂在脖子上那塊玉卻沒被拿走。
昏昏沉沉的感覺并沒有因為身體的痛楚而減輕,胸口的沉悶依舊揮之不去。祝重柳還是很累,想着想着,他就陷入了沉睡。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心裡想:“祝重柳,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