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執春正在出神之際,忽然掌心一暖。
“你跟祝餘去偏房候着,别守在門口。”見執春沒有接話,趙懷妗垂眸看向她,“聽清了?”
仿佛将香霧凝在其中,淺褐色的瞳孔甯靜而又攝人心魄,比西域進貢的寶石還要令人驚豔,被這雙眼睛注視時,就連呼吸都會不由自主放緩。
耳根開始發燙,心跳聲也越來越響,羞得不敢擡起頭,壓着鎏金手爐的頂蓋,執春小聲回道:“嗯,奴婢曉得了。”
視線帶過站在另一側的祝餘,發絲蕩起漣漪,趙懷妗邁步踏入屋内。
以紫檀為框的白玉屏風正對房門,屏前擺着一張梨木幾案,案上輕煙袅袅,是累絲鑲紅熏爐中的香片正在釋放青煙。
雕有花鳥紋的金銅炭盆放置在靠近窗戶的角落,銀絲炭燒得并不算旺,暖意卻輕易地浸透了整間卧房。
軟榻之上,身穿湖藍襖裙的婦人正襟危坐。
眉宇間的情緒令人難以琢磨,腕間戴有一隻成色極佳的翡翠玉镯,手指不停撚動沉香佛珠,一顆接着一顆,王錦蘭撥弄佛珠的動作緩慢而有節奏。
對接下來的流程早已爛記于心。
張媽媽慢悠悠地躬下身,從角櫃拿出繡花蒲團,小心将蒲團擺在榻前,而後才輕手輕腳地退出屋内。
眼底掠過不易察覺的譏諷。
右手提起長袍下擺,緩緩屈膝,趙懷妗跪坐在蒲團之上。
她無聲低下頭顱。
但脊背,卻始終保持挺直。
“皇後的鳳谕已經下來了,待嚴家那位二娘子歸京之後,兩家便會着手籌辦婚事。”
完美的面具露出一絲裂痕。
但很快,就被主人不留痕迹地遮掩。
“嗯,婚事全憑母親做主。”鳳眸微斂,趙懷妗的嗓音沒有任何波瀾。
撥動佛珠的手指倏爾停頓,王錦蘭睜開雙眼,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别忘記你現在的身份,世子的婚事關乎着瑞國公府的興亡存續,不可随意任性。”
“随意任性?孩兒隻一點不明白,母親為何執意要将瑞國公府扯入儲位之争。”劍眉微豎,擡眸迎上她的視線,趙懷妗冷聲說道:“父親因公殉職,兄長…我自幼便跟在陛下身邊,儲位之争,國公府本可置身事外。”
目光在空中直面相撞。
二人無聲對峙,屋内暗潮湧動。
“既然你提及父兄,那母親問你,你可還記得你在他們的靈位之前曾經答應過什麼?”
藏在袖中的手掌默默攥緊,指甲嵌入掌心,趙懷妗低聲回道:“當初的誓言,懷妗一刻也不敢忘卻。”
“如此,那你還争什麼?”王錦蘭垂下眼睑,指腹摩挲着光滑的佛珠,“趙王兩家是姻親之好,你表姐如今已是太子正妃,儲位之争,趙家絕無可能置身事外。”
陛下現正值盛年,為得善待忠臣遺孤的美譽,待她親如子女,瑞國公府既有聖眷又有世襲的爵位庇蔭,按照如今的朝中局勢,不涉及儲位之争才是最好的選擇。
退一萬步說,當初與嚴家的婚約不過随口之言,現下得了皇後鳳谕,便想以婚事的由頭将嚴以卿從邊疆召回。
明面是皇後賜婚賞恩。
實際,隻不過借此卸下她的兵權。
助東宮卸下嚴家的兵權,也就代表趙家要與二皇子決裂,畢竟這一舉動無異于宣告朝堂衆臣——瑞國公府将徹底站隊太子。
尚未出閣便才冠京城的母親,豈會不知曉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說到底,母親她隻不過是……
“妗兒,娘親總不會害你的。”眼下是淡淡的青黑,同樣徹夜未眠,王錦蘭面上疲色難掩,“朝中局勢動蕩,國公府不偏不倚的站在中間又能撐多久?”
倒不如,早些做出抉擇。
雖然王錦蘭沒有明說,但趙懷妗卻讀懂了她眼中的隐意。
其實她真有别的籌劃。
隻可惜,母親并不單純為瑞國公府。
攥緊的拳頭松了又緊,最後,趙懷妗隻是悶聲說道:“請旨賜婚這件事,母親應該先同我商量的。”
“猜想你不會同意,何必多問?”放下手中的佛珠,王錦蘭歎息道:“若不是阿瑾…趙嚴兩家本來也會結為秦晉之好,既然你現在頂了他的身份,迎娶嚴以卿便是分内之事。”
“但我——”
擡手揉了揉耳際,王錦蘭擺手說道:“行了,木已成舟,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屏氣凝神,趙懷妗一言不發。
卧房内安靜到掉根針都能被人聽見,空氣快要完全凝固,隻有銀炭燃燒時發出的細微聲響才能讓人辨清眼前并不是一副畫卷。
“别因小失大誤了朝事,下去吧。”端起桌上的汝瓷茶盞,抿了兩口安神茶,王錦蘭随口說道:“案上有煮好的姜湯,你記得喝完再走。”
聽見這句話。
薄唇牽起自嘲的弧度。
從蒲團上起身,垂首,趙懷妗面無表情地說道:“妗兒,多謝母親賞賜。”